和他有過的一切記憶,悲歡離合,次第都被擦掉了。


    像潮水漫過沙灘上的貝殼。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唯一留下我此刻怦然心動。


    拉安全帶的時候,車窗邊吹過微風,樹蔭搖曳著漏下陽光,斑駁中一條影子跳跳舞舞地晃過去。


    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努力哦。”


    我用力點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自言自語地說:“嗯,不會再後悔了。”


    絕不會再後悔了。


    我們都曾誤交匪類


    文/蔡布布


    一、解救失戀青年


    我不是一個浮誇的人,隻是被愛情襲擊時就會患上熱昏症,智商變得接近於零。


    我想他是一個設計師,品位一定很獨到,會欣賞我鬼斧神工的造型,結果他兩股戰戰,像被踩了氧氣管子:“其實我是一個傳統的人,我的女神是鄧麗君!”


    說完他甩腳逃生,帽子都甩飛,丟盔棄甲了一路。我撿起帽子,像花癡撿起水晶鞋。


    兩個月前,我新開的小書店要裝修,輾轉請到他。設計界的翹楚剛下飛機就帶著旅途的風沙和迷霧向我撲來,那種自由流放的氣質瞬間擊中了我。從讀書時起我質樸的心靈就對藝術家高山仰止了。


    可惜藝術家大多命運多舛。凡·高愛上一個姑娘,問她想要什麽禮物,姑娘開玩笑說左耳,凡·高立刻手起刀落。兩個月的相處中,諸如此類的故事聽他講了許多,原來戕害自我一直是藝術家的通行病症,真是讓人耳不忍聞。


    有次我們喝酒,他突然迎風淚崩,他的女友為了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跟別人跑路了。這麽好的人竟然也會失戀?同情和愛戀蒙蔽了我的心智,擔心他也不幸自戕,我決定解救失戀男青年。


    冒失上陣的結果當然是自取其辱。為了取悅他,我腦殘一樣顛覆自己,穿成日本街拍,能武裝的全部披掛上陣,甚至想去文個大花臂。


    然後灌了瓶二鍋頭去表白,結果他被嚇得半死,說工作已經太費神,現在隻熱愛簡潔的物種,還說他心中的女神是鄧麗君。我無法理解他這麽複古的情懷,狗急跳牆地擁抱了一下他,結果他當天就飛離了這個城市。


    我心碎,這就是女為悅己者容所發生的慘案吧?沒有了解對方的訴求、走錯舞台、徒勞地展示,還留給對方動物凶猛的印象。


    陳愛莎不同情我,她引用亦舒的話:藝術家十個有十個半是假的,虛偽,別人脾氣怪是難相處,他們說這是夠性格,沒靠譜的地方。


    她拍下我的造型,傳信息給她哥老陳,老陳就跑來圍觀我,嘖嘖稱奇,說印成照片貼門上能避邪了。


    我發呆,男性到底是什麽生物?我承認自己不夠美麗,以前覺得我偉大的情操會拯救我,後來發現不行,男性都是視覺動物,便又向視覺係發展,仍然失敗,我以為他們是這樣的,最後卻總是那樣的。


    濕冷的黃昏,裝修完畢的小書店裏甲醛遊蕩,我很沮喪,簡直需要讀一本《災後心理危機幹預手冊》。


    二、我不是女流氓


    老陳在第二天給我送來了溫暖——他扛來了一袋木炭,說可以祛甲醛。我問他怎麽不上班,他說,上周攀岩扭傷了手,休假三天。我挺內疚,竟然毫不知情。


    他說:“咳,沒事,反正你一追逐愛情就心無旁騖了,但你總熱愛傻缺文青,這真的是病,不治將恐深。”


    我欲辯忘言,早年的老陳並不這麽鏗鏘,是一個髒字都不說的好青年。


    《史記》說孔子有弟子三千,有一個叫子路的。子路與孔老師初識時曾大打出手,後被孔子感化,成為弟子兼保鏢。孔子說:自有子路在身邊,再也沒人敢說我壞話,一說,子路就揍丫。


    這簡直就是我和老陳的古裝版。


    十五歲認識陳愛莎時,她的雙胞胎哥哥老陳就像警衛員一樣跟在我們後麵。老陳沉默寡言,遺傳了他爺爺的老紅軍情懷,有著高度的精神潔癖,嫉惡如仇。在他麵前我髒話都不敢說,總擔心他批鬥我惡趣味,我為此很惱火,於是就惦記著找個碴兒泄憤。


    一天他拿起我手邊的書,翻了幾頁,色變道:“怎麽看黃書啊你?”


    一瞧,他憤怒的手指落在一段上:十七八歲的男孩,斜背一個軍挎,裏麵一把菜刀,腰間挺挺的,中橫一管陽物。一樣的利器,捅進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是不一樣的血紅。


    我鄙視地吼:“能不斷章取義嗎,懂什麽叫京範兒的語言藝術嗎?渾蛋!”


    導火線被點燃,打架嘛就要先往自己臉上貼金,向敵人臉上潑大便。我們兩敗俱傷。


    我對陳愛莎抱怨說:“你哥氣量太小了,成不了真英雄,曾國藩人稱千年第一完人,去過青樓後還寫日記以饗後人呢!一本黃書就把你哥閃瞎了,虧他的偶像還是阿基米德,阿基米德還裸奔過呢!他這承受力怎麽當科學青年?真懷疑他理科怎麽拿到的滿分。”


    相互仇恨好久,直到老陳在樓梯角哼哼唧唧地拉住我,說讀完了那本書,有發現神跡的驚喜。他檢討說是一個誤會,說偏科偏執、思想貧乏是最大的邪惡。


    他開始惡補文科,頻繁借閱我的書。人一旦開竅,便是日進千裏。在怪力亂神的文字光耀下,他漸成一名戰士,才辯無雙出將入相,還出招幫我剿滅了許多仇家,比如五十肩。


    其實五十肩不值一提。他是我大學時的男友,一個搖滾鼓手,因為排練搞出了肩周炎,去醫院時和小護士瞎搞在了一起。那是我的初戀,很是受挫。


    陳愛莎說:“情欲是可以殺死人的,比如製服誘惑什麽的。你穿得太嚴密,落敗不意外。”


    我說:“我以為文藝的男生都喜歡形而上的東西,現在參悟就該另辟蹊徑,向視覺係發展,袒胸露乳,見他撲倒就好。”陳愛莎說:“賤人自有天收,等著看。”


    後來小護士跟更有錢的人跑了,他飆淚跑來說隻有我是不嫌貧愛富的姑娘,要重續前緣。他去我實習的公司蹲點,前台小姐都被他收買,找我說盡他的好話,那些讚美賦予了他比順治帝、柳下惠還閃亮的光圈。


    就在我姿態漸軟時,他東窗事發了——有個姑娘跑來公司捉狐狸精,說和五十肩交往半年竟然被劈腿,她要手刃小三。我瑟縮在辦公室,我竟然“被小三”了,他早有正牌女友。最終,被手刃的竟是前台小姐,原來五十肩在蹲點時順便也將她拿下。


    我在同坨屎上滑倒兩次,老陳終於看不下去。他當時在學空手道,雖然隻有二段,但對付流氓已足夠,總之被掀飛在公司門口的五十肩從此消停了。


    我約老陳吃飯,他問我是否從失敗的初戀中學到什麽。


    我支吾一陣,表現出了一點兒恨意難平。他說:“作為一個務實的女性,仇恨前男友不如吸取教訓更靠譜。既往不戀,當下不雜,你看了那麽多書卻不能學以致用,傻缺,回家再看遍《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書中自有腦力智寶。”


    初相識時我因這本書鄙視他,孰料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換他鄙視我了,還咬牙切齒,像在吃一個姑娘。


    第二日,一票女同事跑來,說見到我和一個神清氣爽的青年在餐廳相談甚歡,得知隻是我的“閨密”,都表現出了一些興奮。


    我說:“你們都不要覬覦他,作為一個研究所上班的科學怪人,他的偶像是阿基米德,才智像阿裏巴巴,作息時間像在阿拉斯加。如果你們不是阿拉蕾他是不會看你們一眼的。”


    三、削足適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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