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隻是裝作被迷了心竅而已。林藏道。“不是常能聽到類似的事嗎?什麽碎銀變成了栗子啦,錢幣變成了樹葉啦之類。”


    “就是那種障眼法?本想泡個澡,坐下去卻發現是糞池;以為是牡丹餅,一口咬下去結果是馬糞……”


    對對對,就是那種。林藏笑了。“最近沒發生類似的事?”


    那倒是還沒聽說。其實,“唉,我隻是聽說賬對不上而已……”


    “像你這樣的釀酒坊,我想基本都是批發,交易也多是跟大客戶吧。所以注意力很容易被那邊吸引,可是,還有像我這樣的散客呐。”


    你是有多少升買多少升,與兵衛道。林藏隨即大笑道,我能喝那也沒辦法。


    “不管是散客,還是來喝酒的,客人就是客人。不管是在這裏喝還是買了帶回去,總得付了錢才走。我聽說,上個月跟這個月,都缺了同樣數目的賬?”


    “是啊。缺得也不算多。連續三個月,每個月都缺了那點不多不少的錢,而且連零頭都一樣,所以我覺得這太不正常……”


    “不要按月算,平攤到每一天看看。估計不是一合就是五合,差不多也就是一個小酒壺或者一瓶的錢。像你所說的那不多不少的賬。”


    其實,新竹很少零售,但還是有一定的量,而且還在增加。聽到好評才遠道而來的客人,一開始都不會大量購買;一些住在附近的人,晚上想喝一壺或者逢年過節需要招待客人,便提著酒壺來打酒;還有一些客人似乎隻是偶然光顧的生麵孔。像這樣的客人,必然不可能大量購買,但正如林藏所說,他們也是寶貴的客人。還有一些客人,是想馬上來兩口的,要求在店裏喝。這當然也不會拒絕,為此還專門在店門口搭了棚子立了招牌。最近這生意倒是異常興隆。雖然費事,也賺得不多,但這些客人裏也有後來成了大客戶的。有人說,這全虧了與兵衛事無巨細的考量和不計回報的努力。


    確實,他在努力,拚命地工作,但並不打算做什麽特別的事情。“抬高賣方的門檻,降低買方的門檻”是老東家的口頭禪。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準降低商品的品質。不管麵對什麽樣的客人都要誠摯地服務——這是老東家多左衛門的教誨。與兵衛隻是謹守這一教誨而已。


    “老板的待客之道不分貴賤,這實在是好。所以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才如此這般地常來這裏賴著不走啊。”


    “好一個賴著不走,不過確實,對在店裏直接賣出的這一部分,我確實不怎麽關心。隻不過單從賬麵上來看,或許將其作為一個危險信號來看待才更合適吧。”


    你試著去問一問吧。林藏道。“你不是一直很照顧手下的人,也很受愛戴嘛。我也是因此才得以像這樣跟你對弈。所以,這種事你不要去問番頭,去問雜役之類……”


    “行了,我明白了。”


    林藏說得沒錯。光是看著賬上的數額打算盤是搞不清楚的,也不可能等到年三十算賬的時候才大動幹戈,說賬不對、錢不夠。既然現在這詭異的金額是每日細小的誤差積累而來,那麽就必須找出產生誤差的根源。事不宜遲。“林藏。贏了就想跑,實在是不好,不過今天這局棋暫且先到這吧。我先……”


    去吧。林藏說。


    “唉,這……”


    “不必放在心上。這種事無巨細的態度正是你的優點。說到底,商人還是細心點好。我也算是個不入流的商人,恨不得想天天跟在你後頭學習呢。”


    你請好生歇息。說完,與兵衛便起身朝店裏走去。


    距離關門還有大約一刻鍾。穿過走廊,走過大廳。店麵很大。作為釀酒的作坊,或許這規模還算小的,但在與兵衛看來,這已是他幾乎配不上的一家大店了。


    被任命時,他十分迷茫,因巨大的壓力而抑鬱,連日睡不著覺,甚至想上吊自盡。自己這種成不了大器的人,能當得了這樣大的店鋪的主子嗎——甚至,接手下來真的好嗎?


    這樣做能被原諒嗎?對得起義兄、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那個孩子嗎?


    與兵衛苦悶了一個多月。說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東家多左衛門本人。“並不是因為隻剩下你才交給你。是因為覺得你好才懇求你。我看人不會錯。求你了。拜托了。”就算再不喜歡、再無能,這樣一來也無法拒絕了。剛答應下來沒多久,多左衛門就生病去世了。已無路可退,與兵衛繼承了這家巨大的店。


    鋪著紅毯的長椅上,坐著一位麵熟的老人。每到寅日他一定會來,已經連續來了有三四個月了吧?老人端著酒盞,眺望著行人往來的街道。文作——是叫這個名字吧?


    與兵衛從斜後方跟他打招呼:感謝您多次光臨。


    老人怯生生地轉過身,堆起滿臉皺紋,露出和藹的笑容。“哎呀老板。哪裏哪裏。”老人不住地點頭。“今天又跑來了。真是好喝,這裏的酒真是好。”他說話時的神情,讓人覺得那酒真的美味。非常感謝,與兵衛低頭行禮。文作隨即回禮,“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其實,也不用專門來關照老朽這樣的零散客人。隻要能像這樣有點酒喝,老朽就很開心很滿足啦。”說完,老人的視線再次回到大街上。“哎,老板如此平易近人,這裏的生意才能這樣興隆啊。當然,也因為酒實在是美味,不,光是美味已經不足以形容這酒啦。不光是老板,從打雜的孩童到賣酒的姑娘,所有人都很親切,所以才連那麽可愛的小孩子都熱衷於光顧……”


    “小……孩子?”與兵衛往大街的方向探出身子。由於有布簾遮擋,並不能看得十分清楚。“您說孩子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不就是那個每次差不多都在這個時間來、頭戴鬥笠、差不多五六歲的可愛小男孩嘛。”


    這……“那樣的孩子來買酒?”


    “哎?你不知道嗎?就連我這偶爾才來一次的老頭子都知道啊,老板。那孩子該不是每天都來吧?反正老朽每次肯定能碰見。”


    “每天……”


    “她好像是這樣講的。喏,就是那個。”老人伸頭比畫著。


    與兵衛望了過去,是阿涼,三個月前來這裏做工的小姑娘。“那個……是阿涼。”


    “對對。是叫阿涼。老朽曾問過那個小姑娘。因為那孩子實在太可愛,而且也見過不止一次。就問她那孩子來過幾次了,結果她說每天都來……”


    “阿涼,阿涼——”與兵衛喊道。


    阿涼似乎正跟打雜的講話,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轉過臉來,看到與兵衛之後立刻顯出一絲不安。阿涼小跑著來到與兵衛旁邊,手捂在胸前,一臉疑惑的表情。“來了……東家找我……有何吩咐?”


    “哎呀,老板的臉色很嚇人呀。”文作道,“小姑娘該以為要被罵啦。阿涼,剛才那孩子……”


    “啊!”阿涼轉頭看著大街的方向。


    就在不久前,那孩子就在這裏,應該是這樣。


    “阿涼。那孩子?”


    “是,那個……”


    “他每天都來嗎?”


    “是。每天……”


    “來買酒?”


    “嗯……就是最便宜的酒,隻買一合。哦,我……有時候會稍微多給他那麽一點點,就一點……”


    “那都無所謂。酒錢呢?”


    “酒錢總是拿紙線串著攥在手上……”


    “紙線上串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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