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是很簡單的事,奪取財產、名譽、信任之類的也不是很難。交給林藏的並不是那樣的工作。真是個麻煩活兒啊,林藏抱怨著。“反正,我已將他送上靄船,帶到至高無返之處了。這樣就夠了吧。”


    “怎麽就夠了?”


    “那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感到幸福了。賺再多錢,建再多倉庫,吃遍佳肴,坐擁美色,他也到死都再嚐不到哪怕一絲幸福的滋味。他的一生都將伴隨著遺憾。”還有比這更殘酷的刑罰麽?


    靄船真是可怕呀。阿龍道。


    “誰讓它專門擺渡那些生不如死之人呢。我也不想啊。”林藏道。


    林藏並不隻經營賬屋。他又名靄船林藏,是個略帶邪氣之人。靄船是比叡山的七大傳說之一,是掌控死人的亡者之船。相傳,漂浮在琵琶湖麵上的那隻船,時而藏身霧靄,時而駕馭雲霞,轉眼間就飛上了比叡山頂。讓人乘上以巧舌如簧之技編織而成的謊言之船,在不經意間將人帶至另一個世界——這個名號,是將林藏的行事方法,比喻成比叡山的傳說。


    林藏從印製繪草紙的一文字屋仁藏處接到了這次設圈套欺詐的任務。


    那迷途亡者——獻殘屋的柳次也是一文字屋的手下。柳次最擅長的,是製造如同死者複活般的假象,上演亡者再生的把戲。他通過各種喬裝手段,讓已死之人重現在活人麵前,同樣是個略帶邪氣、行徑惡劣之人。這一次,林藏仍舊靠他“喚醒”了死者。


    “不過阿龍啊,條件那麽過分的親事,正常人應該都會拒絕吧。我原本以為這次最後都不需要我出場,單靠六道那迷途亡者的把戲就可以順利謝幕呢,沒想到……真是罪孽深重啊。那人果然還是被蒙蔽了雙眼。”


    “他女兒應該很傷心吧?”


    “嗯。”


    “她喬裝成了自己的母親?早知如此我應該代替她去的。”阿龍說。阿龍會變身。從小女子到老婆婆,她可以完美地扮成任何一個女人。跟柳次聯手,玩亡靈複活的把戲是手到擒來。


    “為什麽?這樣不是挺好嘛。”


    那個女子主動要求扮演母親的亡魂。因為是母女,自然相像。柳次為她喬裝應該也很輕鬆吧。


    不,像不像先不說,那可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跟父親正麵相對肯定會被認出來,阿峰當初應該是這樣想的。林藏的眼神變得銳利。


    當然,如果剛右衛門發覺,戲也就演不下去了,這場鬧劇也就應聲落幕。可是就算近在眼前,他還是沒察覺。即便被蒙蔽了雙眼,也該有個限度。他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唉,總之,皆大歡喜是沒做到。就這樣了結啦。”


    才沒了結呢。阿龍道。“私奔的兩個人怎麽樣了?”


    “你怎麽如此愛管閑事?這種事情我哪裏知道。擺渡完成後,我的工作就結束了。”林藏說著站起身,


    開始在店門口插起樒草。


    “怎麽,你不是說要關店離開這裏嗎?”


    “我好像有些喜歡上這裏了,決定再留些時日。反正距離下次行動也還有些時日。”大阪很對自己的胃口。


    哦,阿龍漫不經心地應著。“那兩個人,究竟去哪兒了呢?”


    這事林藏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沒用。


    “你還挺關心。唉,既然是六道安排的,或許是某個離奇的去處吧。不過不必擔心,那儀助是個踏實可靠的人,做了十年下人也攢了些錢,生活上暫時不會有問題。”


    他那點私房錢,還沒被你要走啊?阿龍笑道。


    “我怎麽會拿他的錢?就算拿,也是上頭的人拿,你我都隻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說什麽傻話呢。”


    “你說得好聽,還不是從剛右衛門那裏拿了錢?還說是什麽顧問費。”


    “那個錢總不能不收吧。六道還不是一直往那裏賣碗賣盆。那筆收入是另算的。唉,我還後悔沒有多拿些呢。”


    “也不知道你究竟得了多少。”阿龍跳到了地上。“那我回去跟老大報告啦。”她剛走到屋簷下,雨就嘩地落了下來。真討厭,她說著又折了回來。“都淋濕了。今天不該下雨啊,昨晚的月亮不是很圓嘛……”阿龍道。


    心裏的月亮可是陰得厲害啊。林藏自言自語著,苦笑了起來。


    遺言幽靈 乞水幽靈


    未有遺言


    又饑渴而死之人


    必迷途徘徊而乞水


    哀號悲泣


    可憐至極


    【一】


    眼皮在朦朧中顫動,卻總也睜不開。是睡意嗎?並不是,隻是無法醒來。太鼓般的聲音在大腦深處咚咚敲響。那不是聲音,是震顫。可這震顫更近乎疼痛。是頭痛嗎?心裏似乎有些不安和迷惘,可似乎又很心安,還略帶愧疚和得意。


    情感紛繁而難以整理。不是難以整理,是無法分離。一切都那麽混沌,喜怒哀樂交織在一起,讓人想幹脆放任不管,聽之任之,如此一來反倒覺得安寧了,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這頭痛令人焦躁。討厭,真不舒服,痛。這樣的思緒——不是思緒,是痛苦,首先從混沌中分離而出,漸漸地,左眼皮睜開了一半。


    眼前有如七彩雲霞般眩目。綠色、紅色、金色、白色——是裝飾。是祭台嗎?朦朧的影像在眼裏化開。雖看不真切,但可以確定那是供奉時的裝飾。


    自己死了嗎?


    自己——意識開始萌芽,貫藏終於成為了貫藏。就在這時,一直漠然的混沌思緒卻化身為恐懼,凝固了。


    我究竟是怎麽了?試圖抬頭,脖子和肩膀卻像灌滿了鉛一般沉重而遲鈍,紋絲不動。胳膊無法抬起,連指尖都是麻木的,簡直就像沒有胳膊一般。緊繃的觸覺開始複蘇,力量都集中到喉嚨。嗚嗚,連聲音都發不出。疼痛更劇烈了。咚、咚。這是?血液流動的聲音。活著,我還活著。嗚嗚,這聲音、這聲音如此渾濁,可總算發出了呻吟。


    “哎呀!”是女人的聲音。“不得了啦!”那個聲音繼續道,“少、少爺回過氣來啦!”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著拉門被拉開的響聲。眼睛睜開了。


    是佛龕。我睡在設了佛龕的房間裏。


    東家,東家?有人在喊。


    將脖子擰向另一側,那裏有男女二人,麵孔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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