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個嬰孩。裏江答道。


    “嬰孩?那、那是……”


    籐右衛門的孩子。柳次道。


    “那——孩子呢?”


    被奪走了。裏江回答。


    “被誰?被那籐右衛門嗎?”


    被籐右衛門他爹。柳次道。


    “被他爹,那就是城島屋?”


    “籐右衛門跟裏江小姐斷絕了關係。當尋找下一個目標的時候,若是外頭還有個孩子,多少會礙事。裏江小姐產下的孩子,現在成了城島屋家主小妾的孩子。也就是說,在外界看來,他是籐右衛門同父異母的弟弟。”


    “不、不明白。這究竟是打的什麽算盤?”剛右衛門問。


    “老爺真不明白?”柳次像是確認似的反問道。


    “這叫人如何明白。”


    “您真不明白?就是用同樣的手段啊。”


    “同樣的?什麽跟什麽同樣?”


    “哎喲,老爺您還真是健忘。那小的跟您解釋一番。首先,收到一封信,還是封求愛的信。一封包含了對獨女的熱烈愛意、深切誠懇的信。”


    啊,是這樣。


    “一經打探,發現對方也是大戶人家,而且態度還很謙卑。‘犬子太過失禮,萬分抱歉。但是犬子也是一片真心,望能成全。’父母的態度是如此這般。”


    是不是一樣?柳次道。“鬆野屋當時也舉棋不定。鬆野屋也跟您一樣,隻有這一個女兒,無人繼承。這時對方卻說,那可以上門入贅。於是,雙方見了一麵。”


    “他看上去老實忠厚,”裏江道,“看上去是個十分善良的人。行為處事,所有的一切,都那麽好。隻是……”


    “並不是個美男子。如果見麵時發現對方是個癡迷女色的公子哥,或許還會稍加留意,可他無論怎麽看都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少爺。雙親也都彬彬有禮,出手大方,總之就是印象不錯。不對,如果再加上生意上的考量,這可真是段天賜良緣呀。是吧,老爺?”


    剛右衛門沒有回答,斜眼瞟了瞟儀助。儀助一直低著頭,簡直像是在數榻榻米由幾根稻草編成。


    柳次繼續說著。“親事就這樣定下了。籐右衛門堂而皇之地上門入贅,當然,鬆野屋也有意要讓他繼承家業。靠著跟城島屋相互扶持,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那可是盡是好事呀,城島屋那邊也接二連三地介紹大買賣過來。不知是因為有了靠山更加放心了,還是暗自較勁不想輸給女婿家,鬆野屋開始大膽地嚐試稍有風險的買賣。雖說有風險,生意畢竟不是賭博,事先都精打細算過。可是,事情忽然有了巨大的轉折。”


    這時,裏江卷起袖子露出了左腕。


    那手腕上是……兔子,不,是蟾蜍?剛右衛門心想。


    是一顆痣。一顆好似圓月中的蔭翳的痣——不,應該說是傷疤。


    “籐右衛門既會做買賣,又一副好人樣,在外人看來是個無可挑剔的丈夫。可是,那隻是表麵。夫妻二人的世界裏,他是個殘酷的人。”


    “殘、殘酷是指?”


    “提出苛刻的要求,百般刁難,惡意指責,脾氣惡劣,拳打腳踢都算輕的。唯一說過的一句好話,是在成親當天起誓的時候。”


    “雙、雙親就對此不聞不問?”


    “唉,應該是難以插嘴吧。畢竟是夫妻間的事。而且,這女婿可是他們跟堂堂城島屋之間的紐帶。”


    “可、可是……他從不打我的臉。”裏江道,“外人看得見的地方他不會留下傷疤。恕小女子無法向老爺展示,背上……”


    “好像是被燒火棍燙過,是吧?”


    “竟做出這樣的事?”


    “他自己言語惡毒沒事,可小姐若稍有神色或態度上的不滿就要遭毒打。反抗隻會招來更大的怒火,哭個不停換來的還是暴怒。要是旁人想勸……”


    行了行了。剛右衛門製止了他。“這些,他這些行為,難道……”應該差不多。


    “都是計謀。那些,都是他設下的圈套。”


    “你說他是故意的?”


    “為了招來憎恨。”


    “招來了憎恨又有什麽好處?他是上門女婿,隻可能被趕出門啊。”


    “的確是被趕出門了。再怎麽隱瞞,也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肯定瞞不住。當然,對這個品性惡劣的女婿,鬆野屋的人也勸阻過很多次,交涉過很多次。可他根本不聽。不管是勸還是罵,他的態度隻是越來越壞。搞成這個樣子,他們當然心疼女兒了。可就算找到親家城島屋那邊,情況也沒有任何轉變。結果就是,兩人到底是做不成夫妻了。可是……”


    “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柳次不知為何竟開始目露凶光,“做不成夫妻,那麽也做不成買賣——對方就丟下了這麽一句。可那時候,鬆野屋已經陷入一種沒有城島屋就做不成事的狀態。不知不覺間,他們的生意已經完全被控製了。”


    連一個月都沒撐過。裏江道。


    “所謂壞事傳千裏。難得的良緣,卻在鬆野家的堅持下給毀了,世人都是這樣看待。即便想跟別人解釋,可畢竟是家醜,再想想裏江小姐的處境——那些話實在難以說出口。根本無法做任何辯解。”柳次道。


    “強行跟堂堂城島屋的兒子解除婚約,外界對鬆野屋的評價自然一落千丈。人們都覺得是鬆野屋為人不好。結果,再想籌錢就怎麽也籌不到了,以前借的錢也被要求立刻歸還,新簽的買賣也做不成了,本該裝船的貨物也全被取了回去。鬧成這樣,做商船買賣的也就束手無策了吧?”


    那是當然。如此可怕的情況,剛右衛門連想都沒想過,也不願意去想。


    “船全停在港口,沒有貨裝,也沒有客戶。比起為了僅存的一兩個客戶的一點點貨物強行發船,還是停著好。可這樣一來損失又更大。貨主和船主都罵他們是騙子,不發船就該早通知。鬆野屋的生意一下子跌入了穀底。而此時,城島屋再次登場了。”


    “他們主動提出,要求接手生意。說什麽雖說沒有好結果,但緣分就是緣分,而且自己家的兒子也的確有做得不對之處。表麵上淨講些漂亮話,其實全都是為自己打算。”裏江的頭垂得更低了。


    “於是,店就變成他們的了?”剛右衛門輕聲道。


    “是,就是這樣被奪走的啊,剛右衛門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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