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歌揉了揉鼻子,輕聲說道,“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便在此時,早已平靜下來的薑崇亮,突然憤而起身,揮舞著手上的鐐銬,直奔梅長歌而來。


    薑崇亮此舉,自然不過是想嚇一嚇梅長歌,以他當初設計陷害謀殺曹玉燕時的冷靜和極強的力來看,他是決計不可能會做這等衝動魯莽,害人不利己的賠本買來的。


    可是楚青瀾卻動了,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隱藏在角落裏,仿佛透明人一般的楚青瀾,動了。


    隻見她搶先幾步,沒有點猶豫的,一把將梅長歌護在身後,冷冷的質問道,“薑崇亮,不得不放肆。”


    “怎麽?”麵對楚青瀾的質疑,薑崇亮非但不顯得緊張,反倒咄咄逼人的反問道,“五公子,莫非你以為,身處刑部監牢,我竟會做這等落人口實的事情?”


    薑崇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人性,是最最經不起推敲的,還望你們好自為之。”


    此情此景,令一貫冷靜從容的梅長歌,也不免苦笑起來,“你真的是多慮了。”


    “咱們走著瞧吧。”薑崇亮不置可否的說道。


    薑崇亮很聰明,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目前而言,梅長歌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給他定罪的,所以,他才敢肆無忌憚的挑釁她。


    他憎惡女人,而梅長歌恰巧是一位女子,敗在他所痛恨的女人手上,薑崇亮很不甘心。他一直在尋找可以翻盤的機會,或者,即便死到臨頭,他也要嚐試激怒梅長歌,好滿足他內心深處,那肮髒齷齪的小心思。


    梅長歌在楚青瀾的攙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眯眯的說道,“你且安心呆著,早晚有定你罪的時候。”


    “很遺憾,你恐怕不能了。”這是薑崇亮今天第二次試圖挑釁梅長歌,“我的案子,是天衣無縫的。”


    待梅長歌見完陷入癲狂狀態的薑崇亮,再見蘇宗平,竟陡然覺得他居然很像是一位衣帶翩翩的溫潤公子。


    “有皆苦。”蘇宗平一開口,便驚得梅長歌渾身一顫,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戰栗起來。


    比起和人談論永遠無解的哲學問題,她寧願回到方才那間牢籠,看薑崇亮發瘋,有那麽一瞬間,梅長歌甚至覺得,或許薑崇亮的不屑和嘲諷,還要更有趣一點。


    “來,梅大人,請坐,我們來聊一聊。”蘇宗平饒有興致的邀請道。


    梅長歌發誓,如果不是因為蘇宗平是此案的關鍵突破口,她十有,是會掉頭逃跑的。


    “梅大人,你說,人為什麽要活著?”蘇宗平一臉迷茫的說道,“佛宗說,是為了輪回,可我不相信靈魂,更不相信輪回。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真的能夠投胎轉世,那也不是原來的你了。”


    “那是,人永遠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梅長歌喃喃自語的說道,“蘇公子,聖賢想了幾千年,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咱們這等俗人,還是放棄算了吧。”


    “那怎麽可以?”蘇宗平怒目圓瞪的叱責道,“人活著不思考,那與**何異?”


    “是,蘇公子您請說。”梅長歌百無聊奈的坐下,愁眉苦臉的應和道。


    打從梅長歌讀高中時起,她便最討厭上政治課,一來晦澀難懂,二來時任政治課教員的年級組長,是一個極討厭,極惡心,偏偏水平又很有限的自大狂,實在令人望而厭。


    “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既然人活著,總有寂滅之日,那我們為什麽還要這麽努力的活著?”蘇宗平歎息道,“既然我們此所獲得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終將隨著命的終結而慘遭湮滅,那我們為什麽還會擁有獲得命的權利?”


    “何況,既然人的壽命有限,那文明自然也是有限的,那我們,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難道我們拚盡全力所做的一切,僅僅隻是為了如煙花一般,燃盡命,隻求在浩瀚的夜空中留下一點渺小的光影?”


    蘇宗平一連數問,直問得梅長歌頭皮發麻,冷汗潺潺,因為她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她前世的時候,即便經濟、科技高度發展如斯,也並沒有人能完美的解答這幾個難題。


    梅長歌想了想,不禁感慨,文人還是多少需要一點夜活來調劑的,否則沒有什麽娛樂項目,除了吃飯睡覺,也就光顧著思考人了。


    蘇宗平沒有說話,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似乎是在給梅長歌留一點思考的時間和空間。梅長歌用眼角的餘光看他,見他的眼眸中,沒有丁點狠戾之色,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而是仿若大徹大悟般的清明和悲憫。


    一個連環殺人犯眼中的悲天憫人,實在像是一個笑話。


    “有皆苦。”梅長歌喃喃重複道,她的眼睛微眯,直直的望向蘇宗平,她想,她似乎已經知道蘇宗平的殺人動機了。


    果然,隻聽得蘇宗平緩緩說道,“天下眾未曾脫離苦海,我不敢死。”


    梅長歌心中哀嚎一聲,暗自腹誹道,殺人殺得如此清新脫俗,倒也還算別致。


    “真是難為你了。”梅長歌眉頭微皺,呼吸略略沉重了一些,思忖許久後說道,“你自詡救苦救難,卻何曾想過,你有什麽權利和資格,來決定他人的死?”


    “我既已成功悟道,又怎能任由他人深陷苦海,無法自拔?”蘇宗平笑了起來,振振有詞的說道,“我不是這樣卑劣無恥的小人。”


    額她卑劣無恥?她小人?


    好吧,如果站在蘇宗平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的話,她這個試圖阻止他普度眾的人,可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惡人嗎?


    梅長歌自嘲道,“看樣子是我狹隘了。”


    “你當然是狹隘的。”蘇宗平踱著步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極為憐憫的安慰道,“你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狹隘一點,也是正常的。”


    “嗯”梅長歌拖長聲調,悶哼一聲,想要辯解,最終還是決定閉口不言。


    蘇宗平見她好不容易讚同了自己的觀點,隨即洋洋自得的說道,“殺人,即是救人,我是在做善事。”


    “薑崇亮那個蠢貨,還以為可以利用我,其實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一個。”蘇宗平冷笑道。


    從陰暗潮濕的刑部監牢走出來,重新見到溫暖陽光的那一刻,梅長歌竟真的有了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薑崇亮和蘇宗平殺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想法,雖然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愛”,但卻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一條相同的,且都是錯誤的道路。


    他們都堅信,自己正在進行中的殺戮行為,是正確的,甚至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尤其是表麵看上去溫文爾雅,秉承大愛無疆觀點的蘇宗平,比起歇斯底裏的薑崇亮,其瘋狂行徑,反倒要更勝一籌。


    “你在想什麽?”楚青瀾擔憂的問道。


    “我在想,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錯了。”梅長歌若有所思的說道,“殺一個人的人,毫無疑問,是罪犯。可往往屠殺千萬人的,卻又是英雄,或許還可能是開國帝君。在戰場上殺人,和在活中殺人,本質上都是殺人,可我們顯然從未將它們二者相提並論。”


    “你被蘇宗平的話影響了。”


    “確實有一點。”梅長歌點點頭,沉吟道,“很多時候,我刻意避免自己去想這些事情,因為每想一次,我的頭,就要疼一次,心情也要更糟糕一點。”


    “戰爭,真的是必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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