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楊大隊已經看出了我和大寶的疲憊,讓我們脫去解剖服,到一旁的更衣室休息。最後一具屍體——房塔先的屍體,交給林海一組繼續進行。


    我們還沒有在更衣室裏坐下,就聽見解剖間裏一陣驚呼。我和大寶慌忙跑過去看。


    “怎麽了?”我問。


    “奇怪了!死者的內衣上有血!”林海說。


    我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死者白色的襯衫上有殷紅的血跡。


    我和大寶趕緊重新穿上解剖服,幫忙收拾死者的衣服。


    “死者的右側季肋部(季肋部,就是腹腔的上部)下方有個圓形的小孔!”林海說。


    “啊!死者的左側肩膀後方有一個圓形的小孔!”林海的助手也有了發現。


    “槍彈傷!”大寶驚叫道,“難道這裏還隱藏著一個案件?”


    村主任在一旁插話:“怎麽可能!打獵,也有可能誤傷自己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我真是笨,這麽重要的問題都忽略了!”


    “什麽問題?”林濤問。


    我說:“可能是太困的原因吧。你記得嗎,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楊大隊就介紹了案情。村民是怎麽知道房塔先掉落在現場那個山坡下的?”


    “先在山頂看到了他的槍,然後看到了山坡下有他的腿。”大寶說。


    “就是啊。”我說,“一個獵人,怎麽可能讓槍離開自己?然後自己不帶槍,貿然下山坡?不可能啊。”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林濤說,“在看屍體之前,我們就該想到,房塔先為什麽會跌落山崖,還沒有帶槍。他跌落的理由自然和其他四個人不一樣。”


    “是啊,我們忽視了這一點。”大寶說,“房塔先是在中槍後,跌落山崖的。”


    “可是,為什麽現場沒有血啊?”林濤說。


    “因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加上槍的威力又不大,口徑也不大。”我說,“在衣服上和皮膚上鑽出來的小孔,很快被外層衣服和皮下組織堵上了,所以血液流不出來。”


    “可是,屍體的窒息征象很明顯啊。”大寶拿起死者的十指,說,“按理說,內髒被擊穿破裂、失血死亡,都不該有這麽明顯的屍斑和這麽明顯的窒息征象。”


    “那是因為他被擊傷後,滾落山崖,在失血死亡之前,就已經窒息死亡了。”我微微一笑,說。


    “分析得有道理。”村主任捋了捋長胡子,說,“那就這樣吧,麻煩政府了。”


    “這樣可不行。”我說,“我們要解剖屍體。”


    “我說了這不可能是命案!”村主任跳了起來,“他打獵誤傷了自己,跌落山崖,還連累這麽多青壯年的村民跟著死!這事兒已經夠大了!你們不能再解剖屍體!誰敢解剖我就去上訪!”


    “上訪也要有理由,老同誌。”楊大隊前來調停,“《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在死因不明的情況下,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


    村主任仍在解剖室外跳腳,堅決反對解剖。楊大隊皺了皺眉頭,朝身邊的刑警使了使眼色。兩名刑警把村主任拉進了警車。


    “先辦手續吧。”我說,“通知死者家屬到場,如果死者家屬拒絕到場,在筆錄中注明,然後我們照常解剖。”


    “可是,村主任說得不錯,看起來這個案子並沒有什麽疑點。”林濤說。


    我說:“不管有沒有疑點,出現了可以致命的損傷,我們就必須要搞清楚原因。死者身上的損傷是不是槍彈創,兩個洞眼哪個是入口哪個是出口,死者處於什麽姿勢,子彈如何打入,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解決的。”


    “又是獵戶,又是圓孔損傷,肯定是槍彈創啊。”大寶說。


    “可不要先入為主。”我說,“記得我們之前的一個案子嗎?若是簡單地相信調查情況,認定是槍傷,那可就誤導了偵查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一般槍彈創的出入口都是有區別的。這具屍體上看到的就是完全相同的兩個圓洞,說不定還真是無刃刺器損傷。”大寶說。


    “這我也不認可。”我說,“無刃刺器一般是很難貫穿整個人體的。我奇怪的是,獵戶用的,不都是霰彈槍嗎?”


    槍支分為霰彈槍和膛線槍,霰彈槍發射區域大,但射程近,一般被用於狩獵。膛線槍則是我們平時知道的製式槍支,射程遠、精度高。


    “我們這‘湖東造’,還真就不僅限於霰彈槍。”楊大隊說,“在我們收繳的槍支中,很多都是膛線槍。因為是手工製作,所以沒有軍工廠生產的膛線槍精致。‘湖東造’的膛線槍,威力不太大,但好歹是膛線槍。”


    “死者帶著的?”我問。


    楊大隊說:“他帶的就是一把四十厘米長的膛線槍。”


    “哦,那一切就好解釋了。”我說。


    說話間,一名民警駕駛著警車風馳電掣般地開到了解剖室門口,如果不是及時刹住,我還以為他要開上解剖台呢。


    “手續辦好了。”民警說,“家屬杜鵑,同意解剖。”


    這個結果倒是出乎意料,我們暗暗地稱讚杜鵑的大義。


    屍體解剖立即進行。因為已經完成了屍表檢驗工作,我們就直奔主題了。打開死者的胸腹腔後,我們沿著兩個圓孔之間的創道進行了細目解剖。看起來,子彈是從肩膀後側進入,打碎了肩胛骨的上端,然後擊破心包,掠過心髒,穿過膈肌,打碎了肝髒,在右側季肋部出了身體。


    “力量如此之大,肯定是槍彈創了。”大寶下了結論。


    “不僅如此。”我說,“損傷部位生活反應明顯。損傷不僅限於創道,周圍的組織也有挫碎,這是彈後空腔效應導致的,也可以完全印證這就是一個槍彈創。”


    “體內出血少,肝髒雖破但是不會馬上致命,心髒沒有破裂,說明他是受重傷後,跌落山崖,然後和其他人一樣,二氧化碳中毒死亡。”


    “死因明確了,死亡時間呢?”大寶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死者的胃。胃內的稀飯和鹹菜還都成形,大寶說:“初步消化,十二指腸內還沒有食物進入,結合胃內容物形態,符合他早晨的早飯成分,所以他應該是上午9點之前就死亡了。”


    我點點頭,說:“這是什麽?”


    順著我的止血鉗看去,死者左側季肋部後麵的胸廓上有一片出血區。


    “這是左側季肋部,子彈穿出是在右側季肋部,這顯然不是槍彈所致。”大寶說完,用手術刀對出血的位置進行了分離。


    分離完畢,我把手伸進屍體的腹腔探查,說:“是第十二肋骨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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