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已經被拖上了岸,整齊地排列在水塘邊,水淋淋的。因為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個個都是家裏的命根子,社會影響極大,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視,當地公安機關的壓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時間邀請了我們。


    “什麽情況?”勘查車在一公裏以外就開不進來了,停車後我們快步走進了現場,我還有些氣喘。


    東流縣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隊長和我們簡單寒暄後,麵色凝重地說:“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點鍾接到報警的,說是四個孩子在村子裏玩,然後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點,一個輔警在水塘裏看到了疑似屍體,於是下水打撈,很快就把四個孩子打撈上來了。”


    “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幾具屍體說。


    朱大隊點點頭,說:“家屬都被安置在村委會,情緒非常激動,村幹部還在做工作。”


    “是案件嗎?”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陳其法醫。


    陳法醫蹲在地上,回過頭來,說:“四具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口鼻腔附近都布滿了蕈狀泡沫,符合溺死的征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頸部,沒有捂壓、掐扼的痕跡。”


    蕈狀泡沫是指在屍體口鼻腔周圍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種菌類,這種泡沫因為貌似這種菌類而得名。蕈狀泡沫的形成機製是空氣和氣管內的黏液發生攪拌而產生,大量的泡沫會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會兒也會再次形成。蕈狀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現,也可能會在機械性窒息和電擊死中出現。排除了機械性窒息死亡,結合水中現場,那麽初步判斷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較客觀準確的結論。


    “還好,不是案件。”林濤說。”


    “你怎麽知道不是案件?”我問。


    林濤說:“你說過的啊,溺死多見於意外,少見於自殺,罕見於他殺。一般很少有人會用溺死來殺人的,不保險啊。再說了,這是四個小孩,殺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長有仇,四個小孩,牽涉到四家,哪會是他殺?”


    “你的論斷站不住腳。”我說,“不過現在也確實沒有什麽依據說是他殺。”


    說完,我在—邊田地的玉米稈堆中,抽出一根較長的玉米稈,探了探水深,說:“這水不深啊,就五十厘米?”


    “不不不,怎麽可能那麽淺呢。”朱大隊從一邊叫來打撈屍體的輔警,說,“這位同誌下水的時候,說岸邊有五十厘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


    “哦,明白了,這是人工挖掘的一個鍋底塘,對吧?”我說。


    鍋底塘就是底部形狀像口大鐵鍋的池塘,上寬下窄,越靠近池中心越深,越靠近岸邊越淺的水塘。因為周圍的水淺,所以容易造成溺水者麻痹大意,最終導致溺死。


    “會不會是幾個孩子玩水溺死的?”陳詩羽問道。


    這個問題突然讓我陷入了沉思。


    林濤說:“不排除這種可能,夏天的時候,經常會有孩子們相約遊泳,而造成群體性溺死的事件,可不少見。不過,這個案子倒是有些蹊蹺,一來現在天氣較冷了,我都穿秋衣秋褲了,不是遊泳的季節啊;二來,孩子們的衣著都很完整,也不是遊泳的衣著狀態啊。”


    “這幾個孩子都不會遊泳。”朱大隊說。


    “既然不可能是幾個孩子一起下水遊泳,那麽就有可能是一個孩子失足落水,其他孩子為了救他,分別入水溺死。”林濤分析道,“這樣,應該解釋得通了吧。”


    幾個人分別點頭讚同。


    “可是網絡上的評論不是這樣說的。”韓亮在一旁仍不忘在網絡上進行搜尋,“本來我想抽空看看平行專案的網絡搜尋情況的,結果無意中看到這條。還是個大新聞網站報的,說是東流縣四名孩童蹊蹺死亡,網友懷疑係盜竊器官團夥殺人偷器官。”


    “真是標題黨!”我咬著牙說了一句,“為了吸引眼球,毫無新聞報道的底線。”


    “他們也很好推脫責任啊。”林濤說,“他們寫的是‘網友懷疑’,又沒有說他們網站懷疑。”


    “不管怎麽樣,縣局的宣傳部門要重視起來啊,該辟謠的趕緊辟謠。”我說。


    朱大隊點頭應允,走到一旁打起電話。


    “重視有什麽用?”韓亮說,“反正公安機關說的話,那些人也不信,他們隻信自己的猜測。”


    “我覺得吧,大部分網民,雖然不發聲,但還是有科學精神、相信公安機關的。”我說,“這顯然就是謠言,在評論裏蹦躂的,不過就是一些‘鍵盤俠’。”


    “就是啊,不用配型,就偷?還在這荒郊野外偷?不用無菌操作的器官,誰敢用啊?”陳法醫說。


    “辟謠歸辟謠,我們的工作還是要做好。”我說,“首先要從案件性質開始。”


    說完,我蹲下身來,對幾名孩子進行了初步的屍表檢驗。


    四名孩子中,女孩子年齡最大,10歲;剩下的三名男孩,分別是3歲、5歲和7歲。看著幾個孩子稚嫩的臉蛋,蒼白的手腳,我的心中湧起一陣側隱之情。


    孩子相對於成人,穿得會比較多一些。幾名孩子都穿了秋衣秋褲,外麵穿了外套和外褲。此時幾個孩子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鞋子也全部濕透。


    “鞋子,鞋子。”我—邊屍檢,—邊說道,“怎麽女孩子是赤腳的?3歲男孩也有一隻腳是赤腳的?”


    “在水中掙紮,有可能會導致鞋子的脫落吧。”林濤說。


    “在水中打撈的時候,有發現鞋子嗎?”我轉頭問下水打撈的輔警。


    輔警搖了搖頭。


    我說:“這個得搞清楚,如果是意外落水,那麽鞋子不在岸上,就一定會在水裏。這個關係到案件的性質,所以,要麽再次下水打撈,要麽把水抽幹。”


    “還是下水打撈吧。”朱大隊說,“我現在就去。”


    朱大隊是個冬泳愛好者,這種天氣,下這種水塘不在話下。說話間,他已經脫去了外衣外褲,搓了搓身體,走進了水塘裏。


    打撈工作大概進行了半個小時,朱大隊就從水塘的中心,找到了女孩子的一雙球鞋。


    “男孩子的鞋子呢?”我問。


    朱大隊上岸後,用毛巾擦身,說:“沒有,肯定沒有。塘底淤泥不深,水也還算清澈,再說了,這麽小的水麵,這麽淺的水,要是有的話,肯定能看得見。”


    “這孩子的鞋子是泡沫的。”林濤拿起3歲男孩的另一隻鞋子,說,“而且不吸水,如果落入水中,必然會浮在水麵。”


    “那麽,鞋子去哪兒了?”我一臉凝重地問道。


    3


    “我現在就安排人四處尋找。”朱大隊說。


    我點了點頭。既然池塘裏肯定沒有鞋子,而孩子的鞋子又不可能自己跑掉,說明這個案子還是有一些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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