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員搖搖頭,說:“那就不知道了。不過,交警的工程師檢測了車輛的刹車係統和輪胎,並沒有緊急刹車的痕跡。”


    “車都沒刹,直接軋了。”大寶說,“也真是夠菜的。”


    “是啊。她的駕照剛拿到不滿半年。”一名交警同事說。


    “不管是不是交通肇事,我們還是要認真去查的。”我說,“關鍵是屍體上的痕跡了。不過,現在我要見見黑米,問一些情況。”


    “問她幹嗎?不如直接屍檢了。”大寶說。


    我哈哈一笑,說:“我是她的粉絲,天天聽她的節目。是不是今天就沒的聽了?”


    “嘿!老秦!”大寶說,“這可不是索要簽名的地方!”


    第二章


    黑米坐在交警隊的談話室裏,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扇動。


    經過了一夜的談話,她的情緒還是沒有穩定,肩膀仍在微微發抖。


    “黑米嗎?”我坐到她的對麵,說,“我是你的粉絲。”


    這一句話明顯緩解了黑米的緊張情緒,她的肩膀停止了發抖。黑米慢慢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我看見她的一雙大眼睛裏充滿了血絲。


    “這裏有休息的地方,我覺得你可以去休息一下。”我說,“但是,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可能交警不會放你回家。”


    黑米點了點頭。


    我清了清嗓子,說:“你現在方便告訴我,你究竟撞沒撞到人?”


    “沒有。”黑米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昨晚我從台裏回來,好像是看到有個黑影,但是肯定沒有撞到,我確定。”


    “那軋到了嗎?”


    “這我就不確定了,我也沒開車軋過什麽,不知道會是什麽感覺。但那個黑影閃了一下後,我好像確實感覺到了顛簸。當時我以為是我太害怕了,自己嚇自己,嚇出幻覺了。從後視鏡看了,也沒問題,所以沒在意。”


    “別緊張,事情已經發生了,坦然麵對吧。”我微微一笑,說,“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你放心休息。”


    黑米感激地回敬了一個微笑。


    還沒有檢驗屍體,我就發現了案件存在的疑點。


    “要簽名了嗎?”林濤見我從談話室裏出來,笑嘻嘻地說。


    我沒搭話茬兒,說:“去殯儀館吧,我現在很急切地想要檢驗屍體!”


    “我也是。”大寶說,“一個月沒動刀了。”


    “死變態。”林濤說。


    很多交通事故的屍體都是非常殘忍血腥的,有被大卡車軋扁了腦袋的,有在高速公路上被撞成屍塊的,這些對法醫來說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是,這一具被車輛拖擦出數公裏的男性屍體,倒是讓人看著更加不舒服。按照交警對原始現場拍攝的照片來看,死者是處於俯臥位的,因為腰帶掛在了底盤上,所以被車子高速拖擦,整個正麵的衣著已經被與地麵摩擦產生的高溫燒盡了,剩餘的衣物殘片周邊還有燒焦的痕跡。屍體的麵部、胸腹部、會陰部、四肢前側的皮膚幾乎都已經摩擦殆盡,皮下組織和肌肉也有被高溫烤焦的痕跡。


    換句話說,解剖台上的這具屍體,因為開始是被俯臥放置的,我們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異常,但是合力把屍體翻過來的時候,著實被“震撼”了一把。


    這具男屍最可怖的不是那血肉模糊的軀幹,而是那張血淋淋的臉。這張恐怖的臉上,沒有鼻子,沒有眼瞼,兩個眼球也爆裂了一個,另一個眼球白森森的,耷拉在眼眶裏。嘴唇已經磨得焦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幸好下頜兩側的皮膚還存在,否則露出兩側咬肌怕是會更顯恐怖。


    看著正、背兩側強烈反差的屍體,大寶說:“和現場狀況很吻合,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吻合不吻合,可不是看表麵。”我一邊給手術刀柄裝上刀片,一邊說。


    “屍體整個正麵都已經血肉模糊了,連有沒有生活反應都看不出來了。”大寶用止血鉗夾起屍體正麵所剩無幾的皮膚,看了看邊緣,也已燒焦。確實無法從表麵來判斷這些拖擦傷是死者生前形成的,還是死後形成的。


    “說得挺恐怖的。”林濤說,“如果拖擦的時候死者還沒有死,那該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黑米在感覺自己疑似軋到東西的時候,處於停車狀態。”我說,“如果這時候死者還有意識,會大聲喊叫的。在那種僻靜的地方,又在自己的車底,黑米應該不會聽不到。”


    “如果是聽到了,仍不願意下車呢?”大寶說。


    交通事故發生後,肇事司機抱有僥幸心理仍繼續開車,導致受害人死亡的事件也確實不少見。不過,如果我們還原出這樣的情節,那麽黑米所犯的就不是交通肇事罪了,而是故意殺人罪。


    大寶的提醒讓我覺得有些驚悚。如果我麵前躺著的這個人,真的還在叫喊,而黑米踩下了油門。這個畫麵讓我不寒而栗。


    我咬著下唇,慢慢地把屍體上附著的衣物殘片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上剝離下來,一塊塊地攤在操作台上。


    “可以排除是一起侵財案件了。”我說,“死者牛仔褲後麵的口袋裏揣著一千多塊錢,還有一張身份證。”


    說完,我把身份證遞給偵查員。死者叫作焦林,三十一歲,本市人。這一發現,給法醫省了很多事情,至少可以不需要推斷死者特征以尋找屍源了。


    “交通事故,還排除什麽侵財案件啊?”大寶說,“你可不能因為你是黑米的粉絲,就處處想給她洗脫罪責啊。”


    “我是那種人嗎?”我白了大寶一眼。


    “看這裏。”大寶從屍體的頭部開始往下檢查,檢查到死者會陰部的時候,說,“咦?相比屍體其他位置,會陰部的拖擦傷要輕許多啊。那個啥都還在。”


    “廢話。”我說,“死者被車底掛住的是腰帶,也就是會陰部的背麵。被掛住的地方總是要相對高一些,所以摩擦也就輕一些。”


    “有道理。”大寶說,“從這裏看,皮膚摩擦的損傷麵是黃白色的。也就是說,沒有生活反應。”


    “是死後拖擦。”我檢查了死者胸腹部殘留的皮膚,說,“胸腹部的皮膚殘片也可以看出來損傷邊緣沒有生活反應。”


    “那就好。”大寶說,“總算這個名主播沒有幹惡事。”


    “現在我們就麵臨一個問題了。”我說,“如果死者有這麽大麵積的損傷,首先要考慮創傷性休克死亡。但是死者的損傷麵沒有生活反應,也就是死後才造成拖擦傷的,那麽,他的死因應該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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