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怎麽補償我們?”我把一遝案件照片摔在吳老大的辦公桌上,裝作氣鼓鼓的樣子說。


    “補償?為啥要補償你們?”吳老大滿臉堆笑。


    “你真是老年癡呆了吧?自己說過的話,這麽快就忘了?”我說,“我說你是烏鴉嘴吧,你自己還不信。上次你一說有命案,馬上就來命案;上次你說什麽‘如果再發一起連環案件,再拿這三個字來,說不準我就有什麽發現了呢’。你看,還真來了個連環案件。您這金口玉言啊,還真是靈驗。我充其量就是個烏鴉,但您老,能趕得上精衛啊。”


    吳老大和我們關係甚好,玩笑即便開得過分,他也不會生氣。


    “精衛?”吳老大嬉皮笑臉地說,“你說的是填海的那個嗎?那你就一知半解了。精衛可不是烏鴉,精衛是太陽神的小女兒,化作的是一種花腦袋、白嘴殼、紅色爪子的鳥,棲息在發鳩山。之所以叫精衛,是因為它的叫聲是這樣的,是一種比較淒慘的悲鳴。”


    對於這個文理兼通的老學究,我是肯定說不過他的,於是,我翻了翻眼睛,說:“是啊,悲鳴啊,您老這不是悲鳴嗎?”


    “我和你說啊,我覺得你們今年這麽忙還遇上係列案件的主要原因,在於你們的那副對聯。”吳老大齜著牙說。


    為了提升民警的文化修養,今年春節的時候,廳裏辦了春聯大賽,要求各科室都要結合自己的工作,創作一副春聯。


    我們勘查一組創作的春聯是這樣的:


    上聯:刀光鋸影 織起千重法網


    下聯:開胸剖腹 洗盡萬樁沉冤


    橫批:鬼手佛心


    我們找了個喜歡書法的退休老法醫,用霸氣的字體寫出了這副春聯。一貼上牆,就受到了各方讚揚,所以我們也順理成章地獲得了一等獎,獎品是一瓶洗發膏。


    這個成績可不容易,雖然我們每年都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但不知道為什麽,績效考核總是比不過其他的機關科室。所以,這副寶貴的獲獎春聯,我們在牆上掛了兩個多月,這都春夏之交了,還沒撕去。


    “萬樁沉冤啊!哈哈!每年需要你們出勘現場的案件,也就二三十起。”吳老大說,“你這得五百多年,才能把萬樁沉冤給洗了啊。你以為你是孫猴子啊?肯定是老天怕你們完成不了任務,給你們上上發條。”


    我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濤笑著說:“行了,你倆都是為老不尊,別瞎扯了,能說說正事兒嗎?”


    林濤一語,把我們從拌嘴中拉了出來。


    “對了,能看出有什麽特異性書寫特征嗎?”我鋪開照片,放在吳老大麵前。


    吳老大說:“照片林濤傳給我了,我也做了仔細比對。從書寫習慣和字體的細微特征看,確認是同一個人寫的肯定沒問題。”


    “我們也知道是一個人。”我說,“作案手段、侵害對象等方麵,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吳老大說:“畢竟是在兩地作案,首先有證據確證是一個人作案,可以排除一個組織或團體作案的可能性。至少,我們知道了這個嫌疑人的行走軌跡。”


    我點點頭,認可了吳老大的說法。


    吳老大接著說:“至於特異性特征,確實不好找。一來畢竟兩起案件都隻有這麽三個字,二來書寫載體是牆壁,這樣喪失了很多鑒定條件。所以,我開始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來看的。但是,不看不知道,這一看下去,還真是有驚喜。”


    “哦?”我和林濤異口同聲地說。


    吳老大把兩案的照片在電腦桌麵上放在一起,說:“你們可以看出什麽端倪嗎?不要在書寫習慣上浪費工夫,畢竟那個不算是什麽特異性。我提示一下,有沒有可能有錯字?”


    “一共就三個字,而且你不說了嗎,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怎麽會有錯字?”我說。


    “文化程度和錯字的出現概率不一定成正比。”吳老大說,“很多有廣博學識的人,也會習慣性地寫錯字,不然怎麽會有通假字之說?而且有些錯字,因為連筆的緣故,並不一定會被人發現。”


    我和林濤仔細地看了看照片,還是一無所獲。


    吳老大微微笑了笑,說:“看,‘清’字因為是起筆,所以寫得都比較工整;‘夫’字筆畫簡單,所以也沒啥問題;唯獨是這個‘道’字。”


    “兩起案件,這個‘道’字寫得都不太清楚。”林濤說。


    “不清楚不是特征。”吳老大說,“現在不清楚,放大了給你們看。”說完,吳老大把照片放大到隻能看到“道”字。


    “我們寫‘道’時,走之底裏,是一個‘首領’的‘首’。‘首’字下麵是個‘自’字,框內應該是兩橫,但凶手卻習慣性地寫成了三橫,這是個錯字。可能他知道應該是兩橫,但是寫的時候,會因為慣性錯誤造成偏差。”吳老大說。


    我和林濤皺起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屏幕上的血字由於放大的緣故,顯得像素不足,模模糊糊的,加之凶手本身在寫這個字的時候,就因為筆畫多、寫得也較為潦草,顯得更加不清楚了。但是在那個淡淡紅色的“自”字裏,我們確實能看見三橫。


    “這個,靠譜嗎?”我把照片轉來轉去。


    吳老大點起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說:“不一定靠譜。不過,在兩個現場中,都發現了同樣的特征,雖然不甚清楚,但還是很可疑的。”


    “這個能算是特異性特征嗎?”陳詩羽插話問。


    吳老大說:“錯字千千萬,但同樣一個字寫錯在同一個地方的人,並不多。所以,我覺得沒有排查價值,但是至少有甄別價值。”


    排查價值的意思就是可以利用這一特征,對所有有疑點的人進行篩查。因為需要獲取人的真實筆跡,就要搜尋他以前的手書,在這個電腦普及的時代,這樣做的工作量極大,所以不太可行。一般有排查價值的特征就是年齡、身高、性別、體貌特征等,因為這些因素排查起來簡便易行,在訪問中可以直接辨別,所以可以作為排查的依據。而甄別價值,指的是警方有重點嫌疑人了,可以對這個特殊的人進行重點甄別。


    “如果真能有甄別價值,那也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可以讓偵查員多找一些符合條件的人來秘密獲取筆跡。”陳詩羽說。


    “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啊。”吳老大說,“我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找出的特征,究竟準不準可不好說。你們也看到了,兩起案件中,這個‘道’字都不太清楚的。別到時候用於甄別的時候,發現這個特征是凶手兩次巧合造成的,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說得也是。”我說,“這究竟是習慣性錯字,還是連筆造成的視覺誤差,還真不好說。我們會謹慎對待的。”


    “至少從文檢這一塊,我們大概能推算出凶手的身高吧。”吳老大說,“一米七左右,這個可以作為排查條件。”


    “一米七的人太多了。”我搖了搖頭。


    大寶說:“性別呢?吳老大,你能看得出性別嗎?”


    看來大寶對上次在現場聞見的香水味是深信不疑了,這時候又糾纏起性別的問題了。


    “首先,我們現在沒有充分的依據證實凶手的性別。”我打斷大寶的話,說,“其次,我看肋骨損傷,覺得女人下手應該沒那麽有力量。”


    吳老大捏了捏鼻子,皺著眉頭說:“上次我們說了,從牆壁上的字判斷性別,肯定不科學。但是,我覺得這幾個字字體娟秀,也不排除是女性寫的。”


    “你看,你看,”大寶說,“吳老大支持我了。”


    “吳老大說的是不排除,好吧?‘不排除’和‘就是’是兩個概念。”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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