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鮑光敏,男,十一歲,洋宮縣第一小學五年級學生。”專案組第一次碰頭會,先由主辦偵查員介紹前期調查情況,“死者是獨生子,其父母在夜市經營龍蝦生意,在縣城裏租住了一個房子。八月九日,也就是五天前,下午一點半,死者趁父母洗龍蝦的時候,從租住房屋後門溜走,去向不明。”


    “溜走?”我問。


    “是啊,”偵查員點頭說,“當天是周日,按理說死者應該在家裏寫作業。死者的父母對死者學習方麵管教非常嚴格,所以我們推測死者是偷偷溜出去玩去了。九日當天下午,死者一直沒有回來。死者父母是等到龍蝦攤打烊後,十日深夜一點到家,發現死者還沒有回家,就開始滿縣城找,沒有找到,直到第二天一早報案。派出所民警也在他家附近找了找,沒有找到。”


    “他溜出去之前,有沒有和什麽人電話聯係過?”林濤問。


    “沒有。所有的話單都看了,沒有任何可疑現象。”


    會場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看我,我知道這是讓我介紹法醫檢驗的情況了。我清了清嗓子,說:“死者死於機械性窒息,應該是被捂壓口鼻腔從而窒息死亡的。死者死於末次進餐後兩小時左右。主要胃內容物是米飯、木耳、蛋花和西紅柿。”


    偵查員點頭:“這和我們調查的情況完全相符。死者九日中午十二點吃的午飯,午飯就是米飯、木耳炒雞蛋和西紅柿炒雞蛋。”


    “既然這樣,我們可以斷定死者就是九日中午兩點左右死亡的。”我說,“另外,我們認為這個案件的殺人動機是猥褻,至少有一部分動機是猥褻。因為死者的肛門處發現了明顯的損傷跡象。”


    說完這句,會場裏開始嘈雜起來,大家都在低頭竊竊私語。


    專案組組長,洋宮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高彪說:“那我們的偵查方向是不是有問題?我們現在一直圍繞著一個嫌疑人開展工作。”


    “有嫌疑人了?”這是我最喜歡聽見的一句話,我說,“我說了,可能隻是其中一個動機,不能排除凶手和死者的家人有仇。這個嫌疑人是什麽情況?”


    “嫌疑人叫李立。”偵查員說,“男,十八歲,主要從事龍蝦攤生意,和鮑家搶過生意,被鮑光敏的父親打過。”


    “那麽,我覺得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我說。


    “哦?”高局長說,“有什麽高見?說來聽聽。如果合理,我們就抓人了。”


    “沒有多充分的依據。”我說,“我隻是覺得年齡上非常相符。”


    “你說的是,青少年作案?”


    我點點頭,說:“主要是兩個方麵。第一,死者應該是在室內或者偏僻的地方被人殺害的。十一歲的男孩應該已經有了最起碼的警惕意識,不會輕易被生人拐騙。那麽既然他被騙到了沒人的地方,這個騙他的人要麽是他的熟人,要麽就是和他年齡相差不了多少的人,也就是青少年。小孩更容易相信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如果是個成年人,可能小孩不會輕易上當。”


    “有道理,”高局長點頭說道,“青少年心理學貌似提到過這一點。”


    我笑了笑,接著說:“第二,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了許多奇怪的損傷。有的是在不可能被刀砍開的地方有很多砍痕,應該是想分屍;有的是用不可能的辦法去燒屍體,應該是想焚屍。用多種毀屍手段,而且每一種都非常幼稚,用成年人的思維考慮,應該說是匪夷所思。”


    “可是我覺得青少年怕是想不到這麽多毀屍的辦法啊。”高局長說。


    “有網絡啊,”大寶插嘴道,“前兩天我還在網上看到一則挺火的微博,說是用石灰處理屍體,然後用錘子砸碎,衝進下水道什麽的。全憑想象,幼稚得要死。”


    “對於這些毀屍手段,”我說,“不管能不能提示他的年齡,至少提示了他的心理和閱曆。這是個閱曆非常不豐富的人。”


    “既然這樣,我們抓來審審看吧。”高局長說。


    在警察們抓人、審人的空當,我、大寶和林濤坐著韓亮開的車準備沿縣城走一圈。其實不是為了欣賞洋宮縣的夜市,也不是去吃大排檔龍蝦。我們是想掌握一下鮑光敏的家與其被拋屍地點之間的關係。


    有的時候,從現場繪圖上,根本無法感覺得到現場的方位和距離,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數學很差的理科生來說。


    鮑光敏的家位於縣城西北角的一個密集居民區,這裏是大排檔最多,晚上最熱鬧的地方。鮑光敏的父母選擇在這裏租房子是很明智的。從他的家裏到大排檔一條街,隻需要步行十分鍾的路程。但是這個密集居民區的房子多半是違章建築,蓋得密密麻麻,假如有了火災,消防車都沒法進入。所以,這裏也沒有監控攝像頭。


    從鮑光敏的家裏出來,我們走了十五分鍾才走上馬路,上了韓亮的車,開往拋屍地點。這條路線幾乎走了縣城的對角線。半個小時後,我們才到達了位於縣城東南角的拋屍地點。這也是個居民區,但是樓房並不密集,而且這才晚上九點,就已經靜悄悄的了。


    我打通了偵查員的電話,然後把電話遞給韓亮:“亮弟,讓偵查員給你指個路,我突然想去嫌疑人李立家附近看看。”


    韓亮被我們稱為活gps,因為經常出差、喜歡看地圖,而且方向感超群,所以全省各地沒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很快,他就開著車帶我們來到了位於縣城中心的李立家。


    李立家樓下還停著他的三輪摩托車,摩托車車廂上擺著一些鍋灶用具,這是他維持生計的家夥事兒。雖然李立家住在縣城中心,但是他每天去縣城西北角擺攤,還是需要騎上一段不短路程的車。


    李立家的燈亮著,還有一些光束在繞來繞去,顯然已經有技術人員進入他家,正對他家進行搜查。


    我站在車側,想了想,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腦袋,說:“完蛋了,抓錯人了。”


    “為什麽?”大寶問,“不是條件很符合嗎?”


    “個人條件很符合,但是地理條件不符合。”林濤和我想到了一起。


    我們駕著車趕回了專案組,不出所料,一屋子人眉頭緊鎖。


    “看起來不是他。”高局長說,“經過突審,他沒有任何反常跡象,他家也搜查過了,沒有任何疑點,驗證他不在場證據的工作正在進行。”


    “應該不是他幹的。”我說,“我們一直在注重犯罪分子刻畫條件,卻忽略了關鍵一點,就是死亡時間問題。據我們推斷,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後兩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鮑光敏是在九日中午十二點吃的飯,一點半才離開家。那麽,距離他死亡,隻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李立是不可能在半個小時之內把鮑光敏帶回家再殺死的,即便是騎車,也不可能。”


    “那會不會是鮑光敏自己乘車、打車到了李立家附近?”高局長問,“畢竟他們年齡相差不大,而且鮑光敏也不知道李立和他父親的仇恨。”


    “不會。”我說,“從鮑光敏家走出來,上大路都要十五分鍾的時間。”


    “那會不會是李立在鮑光敏家附近殺人?”


    “也不會。”我說,“死者死亡是在中午時分,哪兒都是人,隻有可能是在室內遇害,才不會被人發現。”


    高局長陷入了沉思。


    我理解高局長的心情,本來出現的一絲曙光,被我這麽一說,又重回了黑暗。這個案子一旦就這樣陷入僵局,就會比較麻煩。因為現場被破壞,屍體腐敗嚴重,我們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甚至連甄別犯罪嫌疑人都無計可施。


    沉默了一陣後,高局長起身打開會議室門,說:“你們辛苦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們再研究一下下一步工作措施。”


    我們知道此時即便我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他們什麽忙,於是起身離開。可能現在的我是需要一些休息,尤其是需要一些時間從早晨的“身體檢查”給我帶來的驚恐裏走出來,穩定一下情緒,才能把整個案子的情況串聯起來,從而想出一些破案的捷徑。不然靠著案件現在掌握的這麽點兒線索,排查工作都無法開展。


    “我覺得吧,”大寶在回去的路上對我說,“我們還是要從死者腳踝上的腐敗分界線考慮,搞清楚了這個問題,說不準會有一些突破。”


    大寶和我想到了一起。其實從坐上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4】


    洗完澡,我舒服地躺在賓館的床上。林濤知道我要是遇到累或是害怕的時候,睡覺就會打呼,我早晨去做了檢查,對於從來沒有看過男科的我來說,一定是個巨大的驚嚇,加之一整天的奔波、工作,今天的我是又累又怕,一定會鼾聲如雷。所以他挽起大寶的胳膊,轉身就走,對我說:“今晚別煩我,我和大寶睡。”


    我一碰見舒服的床,瞌睡就會洶湧而來,所以來不及思考腐敗分界線的問題,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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