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媽走近麻袋,突然感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一股臭氣幾乎把趙大媽熏得踉蹌。


    “還以為什麽好東西呢,”趙大媽揉著鼻子,“一麻袋臭貨。我估計這東西環衛工人都不會拉走。”


    趙大媽憐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絲巾,說:“也不知道誰這麽不講究,龍蝦殼能亂扔嗎?這個天兒,放這兒兩天,還不得把鄰居們都熏暈啊。而且,絲巾不要了,也別當繩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宮縣的居民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龍蝦的旺季,居民們會以小龍蝦和啤酒作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縣城的街邊滿是龍蝦大排檔和光著膀子一邊喝酒一邊高歌的人們。據說,洋宮縣每天都會有數噸龍蝦被吃掉,然後有數噸的龍蝦殼被清理。


    有些沒有道德的商家,為了省下那些清潔費,會自行丟棄龍蝦殼,所以在居民區內發現成袋的龍蝦殼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有著很強的社會責任感的趙大媽,捏著鼻子忍著惡臭,用一塊廢布墊著,把麻袋拖到了幾十米以外的一個廢棄的養豬場裏。


    “放在這兒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趙大媽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後用落寞的眼神看著在拖曳過程中拽鬆了的絲巾隨著晨風脫離袋口,然後飄遠。


    趙大媽還沒來得及離開廢棄的養豬場,就有一兩隻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過來,用力抓咬著袋口。


    “吃吧,你們可以飽餐一頓了。”趙大媽蹲在遠處,眯起眼睛,看著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兩條狗。


    麻袋的袋口已經鬆了,狗很快就從麻袋裏扒拉出一條床單樣的東西。就是那種“國民床單”,幾乎每個從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見過的那種粉紅色帶花的床單。


    “怎麽會用床單包龍蝦殼?”趙大媽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隨著床單被狗扒開,並沒有像趙大媽想象的那樣散落出一堆蝦殼,而是露出了一隻赤裸的人腳。


    這一幕把趙大媽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後,社會責任感再次湧上心頭,她幾乎砸光了腳邊所有的石頭,總算把兩隻土狗驅趕走,然後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價的手機,顫顫巍巍地撥通了110。


    “這天氣好像有些不對啊。”掛斷電話的我探了探身子,透過車窗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希望他們的前期勘查工作趕緊進行,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位於野外的命案現場最怕遇見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時,可能會喪失掉最為關鍵的線索和證據,我不禁開始憂心忡忡。


    “是啊。”兩抹濃眉在林濤白淨的臉上擰成了一個結,“本來前期痕跡就有破壞,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寶可不管天氣如何,繼續標誌性地豎起剪刀手:“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開始頻頻地敲打起了車窗。這大雨來的,正是雪上加霜。荒涼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漸開始呈現出了黑晝,駕駛員韓亮不得不打開車燈,在暴雨中緩慢行駛。車燈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見一隻被車輛碾死的小狗的殘骸。


    “一下雨,這些殘骸就會加速腐敗,很快白骨化了。”我憐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醫學專業知識預測了一下這堆殘骸的未來。


    “這天怎麽黑成這樣?”大寶推了推眼鏡,仿佛沒有和我形成共鳴,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圍,說,“不會是日食吧?”


    “怎麽會?這是烏雲蓋頂啊。”韓亮說,“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環食也隻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韓亮,我們的司機,是個神奇的富二代。他從武警退伍後,放棄了幾千萬的資產管理的機會,懷著滿心製服夢,來公安廳當專職駕駛員。他雖然學曆不高,卻滿腹經綸,知識麵廣到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地步。


    韓亮說完,大寶便開始掰起了指頭,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時候他自己該有多大歲數。


    我對著這個數學差到令人發指的理科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望著窗外,幽幽地說:“下這麽大雨幹什麽?別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仿佛看見林濤的頭發都直立了起來,坐在後排的林濤抱緊前排的車座靠背,緊張地說:“你在和誰說話?你看見什麽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們即將駛下高速的時候,天空一片晴朗。從幹燥的地麵來看,洋宮縣城的上空未曾飄雨。夏天就是這樣,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經曆陰晴暴雨。也正是因為這樣,屍體在幹濕並濟的環境裏也會加速腐敗,我經曆的腐敗得最快的一具屍體,死亡後兩天便呈現巨人觀了。


    不過今天,我們倒是很慶幸,洋宮縣沒下雨,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去勘查現場。


    《紅樓夢》裏提到王熙鳳,用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某些嗅覺靈敏的法醫來說,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現場的感覺,都是“未見其屍先聞其味”。所以我們還沒有看見圍觀人群的時候,大寶就說了句:“嗯,快到了。”


    現場在一個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盡頭,那裏有個廢棄的養豬場,橫著幾座殘破無門無窗的磚房以及一片雜草叢生的地麵。地麵的中央,那個被無數蒼蠅圍著的麻袋,便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了。


    從趙大媽發現屍體的垃圾屋到這個廢棄的養豬場,有六十米的距離。從垃圾屋開始,警察已經用警戒帶加以包圍,考慮到這是居民區,進出居民較多,所以每隔數米就會有一名民警站崗,防止有圍觀群眾為了刺探案情鑽入現場。


    “秦科長好。”洋宮縣的江法醫脫了手套,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醫師職稱的縣級公安機關法醫,四十歲左右,外表很精幹,為人很謙和。


    “屍體暫時還沒有看。”江法醫說,“剛才我們主要對垃圾屋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過往居民太多,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發現,就是在垃圾房的石頭縫裏,發現了這個手機。”


    江法醫提起一個物證袋,袋子裏裝著一個屏幕已經碎裂的廉價智能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江法醫說,“和手機通信錄裏的人聯係過了,手機是一個十一歲男孩鮑光敏的。這個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八月九日失蹤了。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死者就是手機的主人,鮑光敏。”


    林濤戴上手套,拿過物證袋,從勘查箱裏拿出多波段光源,觀察手機上是否有痕跡存在。


    “沒有痕跡了。”江法醫說,“我們發現手機的時候,手機濕漉漉的,是關機狀態。痕跡部門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紋線。”


    “濕漉漉的?都能開機?”我說,“什麽牌子啊?”


    大寶說:“不是有個電視劇說了嗎,山寨手機,就是牛!”


    “那,報案人說的那條絲巾有沒有找到?”我從零星的案件前期資料中,隻找到這麽一個最為關鍵的線索。拋屍案件中的裹屍物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可以成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江法醫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養豬場的牆外頭就是洋河,絲巾一旦飄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們也嚐試過,沒有找到。”


    “確實沒有了痕跡。”林濤站起身來,說,“通話記錄呢?”


    江法醫說:“也查了,沒有可疑情況。”


    “沒現場,沒前期調查情況,看來隻有讓屍體說話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屍體走去。


    在離屍體兩米距離的時候,惡臭就開始肆掠我的嗅覺神經了。在陽光的照射下,這股臭氣幾乎熏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個非常常見的破舊蛇皮袋,破舊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標字樣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整個袋子濕漉漉的,我知道這是屍體形成的腐敗液體把它完全浸濕的緣故。袋口露出一條床單的一角,床單大部分也是濕漉漉的,粉紅色的床單已經被腐敗液體浸透,呈現出淡淡的綠色。


    從蛇皮袋的飽和度和形狀看,這個袋子裏裝著一具完整的孩童屍體。袋口已經爬滿了蒼蠅,我拿起一件沒有拆封的解剖服當扇子,扇走了蒼蠅,露出了袋口的一隻雪白的人腳。


    大寶在一旁撓了撓頭,詫異道:“奇了怪了,失蹤了這麽些天,加上袋子的狀況,這重則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屍體,輕則是一具巨人觀啊。怎麽這隻腳會這麽幹淨,沒有明顯腐敗呢?”


    【2】


    大寶說得很有道理,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膠手套,輕輕地拉開了袋口。袋子幾乎完全被腐敗液體浸潤了,摸上去是濕漉漉、滑膩膩的感覺,伴隨著從袋口洶湧而出的臭氣,我又一次幾乎暈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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