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沒有感覺到她的冤魂一直在追著你嗎?”我冒出一句驚悚的。


    李建國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我。林濤摸了摸胳膊,顯然在一旁的他也被我一席話嚇得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會真有艾滋病吧?”大寶有些擔心。


    法醫最害怕的,就是攜帶有烈性傳染病的屍體。感染了這些病,誰會來證明你這是工傷呢?


    “不會。”我說,“檢驗過了,安全,放心吧。這女孩是用了一計,保住了自己的貞潔,卻丟了自己的性命。不可否認,她不是愚笨的女孩,但是因為一張名片,葬送了自己。”


    “是葬送了一個家,”林濤說,“她得了癌症的母親,靠打零工的父親,以後怎麽辦?”


    “政府會幫助他們的吧。”大寶說,“還好,我沒有名片。”


    第六案 井底之災


    如果男人們相互了解,他們就既不會相互崇拜也不會相互怨恨。


    ——埃爾伯特·哈伯特


    【1】


    “怎麽會有潛在性疾病?”


    “很多人都有潛在性疾病,這種疾病一般不會有特別明顯的症狀,但一旦有一些誘因作用,誘發潛在性疾病急性發作起來就會致命。我們常見的潛在性疾病主要是一些心腦血管疾病,比如腦血管有一個動脈瘤,平時不會有很明顯的表現,但如果頭部遭受一些輕微的打擊,或者情緒突然激動,動脈瘤就有可能破裂,一旦破裂就死亡了。再比如說,很多人心髒有一些傳導係統的問題,一旦受刺激,傳導係統的潛在性疾病突然發作,也可能導致心髒驟停而死亡。”


    “你說我爹的潛在性疾病在哪裏?”


    “你父親的心髒都不能算是潛在性疾病了。他有高血壓、冠心病,冠狀動脈四級狹窄,管腔內還有血栓。”


    “那他前不久體檢怎麽沒有查出來?”


    我看著一所鄉鎮衛生院給老人生前做的血液化驗單,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就查個血,心電圖都沒做,不算體檢。”大寶接過話茬兒。


    “你說不算就不算了?我說算!別那麽多廢話,就說槍斃不槍斃吧。”


    “槍斃不槍斃不是公安機關說了算的。”我使勁兒平複自己的心情,“情緒激動隻能作為死亡的誘因,他的死因是疾病。既然死因是疾病,就不能追究別人的刑事責任。最多,也就是過失致人死亡。”


    “憑什麽你們說是誘因就是誘因?我看就是打死的!”


    “人的死亡,無外乎外傷、窒息、中毒、疾病四大類死因。”我說,“你父親的屍體我們進行了全麵的檢驗,排除了外傷、窒息、中毒死亡的可能;檢見了可以致命的疾病以及疾病發作的征象。所以市局法醫和我們的兩級鑒定結論一致,沒有問題。”


    “放屁。你們不都是官官相護嗎?一級護一級。還排除外傷?他腿上那麽大一塊青的,不是外傷?不是外傷你給我解釋一下那是什麽。”


    我暗自捏了捏拳頭,強作和藹地繼續解釋說:“我們說的外傷,是指能夠致命的外傷,比如大血管的破裂出血、重要器官的損傷,還有一些物理化學因素引起的可以導致人體死亡的損傷。一塊皮下出血,連輕微傷都定不了,更別說是致命性損傷了。這塊損傷隻能說明他和別人有輕微的糾紛,對於他的死亡,沒有任何作用。”


    “你們不就是這樣糊弄老百姓的嗎?什麽命案必破,放他媽的屁。”


    “這不是命案。因為他的死因是疾病。”


    “老子才不信呢,老子明天就去北京上訪。”


    “別別別,我們這不是給你解釋嘛。”黃支隊長堆了一臉笑容。


    我一直弄不清楚上訪就一定有理的法律依據在哪裏,但我弄清楚了一點,現在的公安機關被上訪案件牽扯了大部分精力。


    我不怕接訪,我竭盡全力把法醫們作為判斷的依據解釋給上訪人聽,希望他們在獲取法醫學知識後,理解我們,停訪息訴。可是,即便是鐵板釘釘的案件事實和耐心細致的解釋說服,又能化解幾起信訪事件?


    我被眼前這個滿口髒話的渾蛋氣得夠嗆,對於黃支隊長的一臉笑容感到有些厭惡。


    我說他是渾蛋一點兒也不冤枉他。他是一個孤寡老人收養的棄兒。孤寡老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能獨立生活,他就自己出去單過了。十多年來,從未給老人買過一針一線,從未給老人端過一茶一飯。直到老人因為和鄰居發生了一些糾紛,突然死亡後,這個渾蛋才回到了村裏,哭天搶地。


    外傷誘發疾病導致死亡的,行為人至少應該承擔一些民事責任,他完全可以走正常的法律渠道,但是他知道那樣賠不了多少錢。


    “大鬧得大貨,小鬧得小貨,不鬧不得貨。”他和村民說。


    村裏的人都對他深惡痛絕,對公安機關對整個事情的處理表示信服,但是這倒成了這渾蛋在網絡上炒作的理由:“他們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欺負我爹一個孤寡老人,可見他們家勢力是有多大啊!公安機關都被買通啦,人命案公安機關都不管啦。你們看看這照片,遍體鱗傷啊,公安機關說是病死的。大家多關注啊,體諒一下我作為一個孝子的孝心啊,我不能讓我的養父白死啊。”


    於是,網絡上一片對公安機關的罵聲。


    解釋無果,我早已料到,出差複查信訪案件,最沒有成就感。


    “師兄,你剛才一聽人家要進京就卑躬屈膝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我對黃支隊長說。


    “對老百姓就是要卑躬屈膝,咱們是公仆嘛,老百姓的仆人。”黃支隊長嬉笑著說,“我最近壓力也特別大,不知怎麽了,這種鄰居之間吵架引發疾病死亡的案件發生了好幾起了,都上訪了,家屬還互相比著看誰弄的錢多。”


    “這不是好事兒啊,社會不和諧,說不準快有命案了。”我笑著說。


    “烏鴉嘴”的外號是黃支隊長當初給我起的,所以我也喜歡用這種“詛咒”的方式報答他。


    “嘿!嘿!”黃支隊長叫道,“信訪案件都弄不過來了,再來個命案我真的架不住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不來雲泰,雲泰從來不發命案,你一來就烏鴉嘴。”


    走過雲泰市公安局刑科所,我們發現民警們忙忙碌碌地走動著。


    “怎麽了這是?”黃支隊長問小高法醫。


    “領導,你們一直在開會呢,指揮中心有個指令,發現個屍體,可能是命案。”高法醫說,“我們現在準備出現場呢,喏,陳法醫給你打電話匯報去了。”


    “我真服了某個烏鴉嘴了。”黃支隊長一臉沮喪。


    我倒是有些莫名的興奮:“我也去現場。”


    這裏是“雲泰案”1其中一起發案地的村莊,當我們到達村口時,村民們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說村子裏中了邪,那個女孩的冤魂在作怪;有的說村子風水不好,每年都要克死個人;還有的村民直接開始準備遷徙。


    1見“法醫秦明”係列第二季《無聲的證詞》。


    村莊外有一片田野,田野的一角是一口井,現場就在這裏。幾名偵查員正圍著報案人詢問發現現場的情況。報案人叫解立文,一個六十歲的黑瘦的小老頭兒,此時正在警戒帶外蹲著,默默地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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