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秘書長頭都沒抬,看了看表說:“市委市政府對本案高度重視,希望你們在一周內破案。你們可以去工作了。另外,你們的工作效率可以再提高一點兒。”


    她的傲慢激起了我的憤怒,我把筆記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拉開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說:“先介紹前期工作進展。”


    包秘書長抬眼冷峻地盯著我,吐出兩個字:“保密。”


    “那就對不起了。”我說,“作為鑒定人,我有權拒絕受理不具備鑒定條件的鑒定。如果前期調查結果未知,那麽本案就不具備鑒定條件。”


    說完,我收起筆記本,轉身準備離開。


    一級警督趕緊走過來,畏懼地看了一眼包秘書長,把我拉出臨時專案組。


    他說:“消消氣兒,小人得誌。我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王傑。案件情況是這樣的,丁市長的保姆今天下午報案,說丁市長被殺了。”


    “保姆?”


    “準確地說,是小時工。”王局長說,“這個小時工應該是每兩天到丁市長家裏打掃一次衛生。前一段時間,她的母親去世,所以她請了一周的假。今天,小時工回來恢複工作,中午十二點左右到丁市長家,發現異常就報了案。”


    專案指揮部和現場隻有一個走廊之隔,說話間,我們已經穿好勘查裝備,走進了現場。


    “怎麽一股腐敗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


    “是啊。”王局長說,“屍體高度腐敗。小時工上了二樓聞到味道就直接報警了。”


    我轉臉看了眼門口掛在牆上的溫度計,顯示室內溫度三十一攝氏度。我說:“至少好幾天了吧?不上班沒人問嗎?”


    “據調查,最後一次看到丁市長的,是他的駕駛員。”王局長說,“六月一日晚上送他回來。丁市長說有篇調研文章要在一周內交,所以讓他們一周內不要打擾他。”


    “現在還有領導自己寫文章的?”林濤說,“而且他吃飯問題怎麽解決?”


    “這個副市長真的是個好市長。”王局長有些沮喪,“他是省委宣傳部下來掛職的,妻子早亡,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上大學了。平時他挺廉潔的,很少出去應酬,都是自己做飯。這房子也是市裏租下來給他住的。”


    我的抵觸心理瞬間消失了。


    “六月一日是周六,今天是六日……”大寶在掰指頭。


    我們走上二樓的臥室,一股惡臭迎麵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看見床上有一個人形的黑色物體。


    “我們局的法醫負責人是嫌疑人的親戚,”王局長說,“所以我們局的法醫被市委要求全體回避了。”


    我驚訝道:“都有嫌疑人了?”


    王局長的眼光有些閃躲:“這個,市委要求保密,不如你們先工作?”


    我沒再為難王局長,看了眼寫字台上的筆記本電腦:“痕檢處理過了嗎?”


    王局長用眼神把問題丟給身邊的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沈俊逸。沈支隊點點頭,說:“有指紋,但是沒有鑒定價值。”


    我見筆記本電腦處於待機狀態,於是戴上手套敲了下回車鍵。


    顯示屏亮起後,呈現出一篇文檔:“關於鼓勵本市各類文學作品發展的可行性報告”。文章隻寫了三行字。我查看了文檔的屬性,建立時間為六月一日22:05。


    “死者就是在這個時間遭襲的。”我指著顯示屏說。


    “那個……同意。”大寶說,“文檔建立後隻寫了三行字,顯然是剛開始動筆就遭襲了。”


    我繞著床走了一圈,除了床上慘不忍睹的景象外,其餘一片平靜。


    “沒有什麽異常嗎?”我問。


    “沒有。”沈支隊說,“家裏很幹淨,感覺有一些灰塵加層足跡1,但是很淩亂,重疊、破壞,沒有多少價值。”


    1足跡有很多種。比如一腳踩在爛泥裏,那麽足跡是凹陷進泥巴的,這樣的足跡呈立體狀。而有的時候,是鞋底黏附了灰塵或者血跡,然後經過踩踏而黏附在地板上,這樣等於是在地板上加了一層鞋印形狀的其他物質。如果是灰塵,則叫灰塵加層足跡。


    “我的天哪!”大寶突然叫道,“這屍體怎麽沒臉?”


    屍體原先是被床上的毛巾被蓋住了頭部和全身,先前出警的民警到達現場後,掀開腳部的毛巾被,發現雙腳已經腐敗成墨綠色,就把毛巾被恢複了原樣。因為法醫沒到,所以現場勘查員們之前也並沒有檢驗屍體。


    所以他們都沒有掀開死者頭部覆蓋著的毛巾被,沒有發現這一奇怪的景象。


    被大寶陡然一吼,驚得我心髒“怦怦”亂跳。我強作鎮定,走到床側,朝屍體的頭部看去。大寶說得不錯,屍體的頭部毛發以下,確實呈現出一張均勻的墨綠色的麵容,隱約能看到鼻型,卻真的沒有五官。


    在昏暗的燈光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個麵部蒙了絲襪的劫匪,又像是恐怖片裏的無麵人。我蹲下身來,仔細觀察這一張看不到五官的麵龐。


    “怎麽可能?”沈支隊和王局長異口同聲,“難道死者不是丁市長?”


    他們走過來看了一眼,卻“啊”的一聲驚叫。


    “不是丁市長,也不該沒臉啊。”此時我已經鎮定下來,用手指按了按屍體的麵部,麵部的“皮”立即皺了起來。


    我頓時明白了:“嗯,其實,屍體的麵部是被很多層紙覆蓋,屍體腐敗後,腐敗液體把紙完全浸濕,和麵部其他的部位顏色一致。再加上這裏燈光不好,所以看起來像是沒有麵孔一樣。”


    室內溫度、濕度都很高,雖然隻過了五天,屍體已經高度腐敗成巨人觀。白色的床單被墨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潤,呈現出塊塊汙漬。


    屍體呈仰臥狀,雙手在背後看不到,應該是被人反綁。雙足伸直,被黃色的寬膠帶捆綁後,又粘在床背上。我掀起了屍體,看見屍體背後一雙發皺的手掌,同樣也是被寬膠帶捆綁。


    屍體一被掀動,背後儲存著的臭氣一下撲了出來,熏得我一陣發暈。隨著屍體姿勢的改變,屍體麵部覆蓋著的紙在死者口部的位置突然裂了開來,屍僵緩解了的下頜關節也隨之張開,看起來就像這個無麵腐屍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而且還往外流著墨綠色的腐液。


    正在勘查床頭櫃的大寶扭頭看了一眼屍體,嚇了一跳:“哎呀媽呀,你慢點兒,嚇死我了。”


    沒有當地法醫們的幫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又不願意來搬運腐敗屍體,我和大寶隻好親自搬運屍體。


    我抬起屍體的雙腳,大寶拽住屍體的雙肘。因為屍體高度腐敗,氣體竄入皮下,加之組織的液化,屍體的表麵變得光滑油膩,發力的時候,大寶手滑了,屍體“砰”的一聲重新撞擊在床板上,把床上堆積的腐敗液體濺了起來。大寶看了看手套上粘著的屍體腐敗後的綠色表皮,又看了看被屍水濺上的自己新買的襯衫,一臉糾結著惡心和心疼的表情。


    屍體肘部的表皮被大寶抓了下來,露出有密集毛孔的綠色的腐敗皮下組織,皮膚的斷層麵還在往外冒著腐敗液體和氣泡,屋裏的惡臭進一步加重了。


    “幸虧你抓下這塊表皮,”我說,“他的肘部有損傷。表皮上還看不出來,表皮沒了,反而暴露了出來。一會兒記得要檢驗一下死者的四肢關節。”


    半夜的殯儀館裏,我和大寶正在解剖室的無影燈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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