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區離法醫門診很近,很快我們便趕到了現場。


    現場位於一棟樓房的五樓,是一個兩居室,家裏住著一家三口,丈夫體弱多病,是個下崗工人,隔三差五的到附近的一個小作坊打工;妻子,也就是死者,長的五大三粗,沒有什麽工作,靠撿廢品賺些外快,兩個人的收入都少的可憐,勉強維持生計。家裏還有個7歲的小男孩,長的十分可愛。


    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並沒有采取嚴格的保護措施,痕檢員小郭正在檢查門鎖。客廳裏坐著兩名派出所民警以及死者的丈夫和兒子。丈夫還在不停的抹著眼淚,嘴裏還在念叨:“你怎麽就這麽走了?你走了我們怎麽辦?”兒子站在一旁,臉色煞白,仿佛多了一些驚恐,少了一些悲傷。可能是他這個年齡,還體會不到失去親人的傷痛吧。


    聖兵哥不急於勘查現場,將派出所民警拉到門外,開始詢問前期的調查情況。


    “前期調查怎麽樣?”


    “很正常。上午接到報案說女的死了,我們就立馬趕來。把男的和小孩分開問的。男的說是昨晚他在小房間帶小孩睡的覺,早上洗刷完畢準備送孩子去上學,喊女的起床,可是左喊右喊沒有反應,過去一看,沒氣兒了。”民警擦了擦汗,接著說,“小孩也證實是他爸爸帶他睡的覺。”


    “屋裏正常麽?肯定沒有人進來過?”聖兵哥看著小郭說。


    痕檢員小郭直起身子,說:“肯定沒有。門是從裏麵銷住的,沒有撬門和技術開鎖的痕跡。窗子我也看了,都是關著的,完好無損。可以確定是個封閉現場。”


    “這夫妻兩,平時感情怎麽樣?”聖兵哥還是不太放心。


    “他兩可是我轄區內的模範夫妻,感情好的沒話說。”轄區民警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這男的身體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醫院,治療了幾周,經濟上支撐不住,就主動要求出院。因為醫院離家有六、七公裏,他們又不舍得花錢打車,是這女的一路背著這男的走回來的。多麽賢惠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說,可以排除這男的殺妻的可能?”聖兵哥問道。


    “我覺得沒可能。鄰居都知道的,從來沒聽他們拌過嘴。而且也沒有發現他們雙方誰有婚外戀的跡象。更何況,你看看這男的身板,再看看那女的身板,不是一個重量級啊。”派出所民警信心滿滿。


    看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一起吃苦的幸福這種境界啊。可惜閻王不識相,這麽早就收去了妻子,生生破壞了一個貧窮卻美滿的家庭。


    聖兵哥的表情輕鬆了許多,戴上了手套,徑直走進了中心現場--大房間。


    因為現場的窗簾自然的拉著,房間采光也不好,光線暗淡,隻能通過模糊的線條判斷房間裏家具的擺設。家具雖然破舊,但是很整潔,物品擺放都井井有條,看來死者生前是個很愛幹淨的人。現場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顯得很平靜。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床,床上的草席很整齊,屍體仰麵躺在草席上,蓋著一條毛巾毯,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很安詳。聖兵哥輕輕掀起窗簾,檢查了窗戶,發現窗戶果真都是關死了的。“大熱天的,關窗戶睡覺不嫌熱麽?”我嘟噥了一句。聖兵哥回頭看看我,笑了笑:“很好!我們就是要帶著問題去看現場、去屍檢。”


    屍表檢驗的程序是從上到下,從外到內。聖兵哥開始了仔細的屍表檢驗。


    “死者眼瞼內有明顯的出血點,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看來窒息征象明顯啊。”聖兵哥說,我在奮筆疾書的記錄。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聽見這個詞明顯出現了緊張的表情。


    “很多疾病導致猝死的屍體上也可以看到窒息征象,因為如果疾病導致呼吸、循環功能的衰竭,其死亡也通常是因為缺氧窒息。”在此之前,我已經看過幾個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現場,所以雖然沒有進行專業課的學習,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征象。


    “口鼻腔未見損傷,頸部皮膚未見損傷、淤血。”聖兵哥繼續檢查屍體。


    “看到了吧,口鼻和頸部都沒損傷,哪裏來的窒息呢?說明這種窒息征象來自疾病啊。看來你們前期的調查沒有錯哦,又是個猝死。”我得意的和民警說道。


    聖兵哥朝我擺擺手,意思讓我多記少說。我很不好意思的閉了嘴。


    聖兵哥隨即掀起了死者的衣服:“胸腹腔未見致命性損傷。。。”說到一半,他突然怔了一下,盯著死者許久,又用手指按壓了幾下死者的胸骨,陷入了沉思。


    我仿佛也看出了聖兵哥的一絲反常,探頭過去看。死者胸骨部位赫然有一大塊明顯的蒼白區。雖然看到了這一塊不太正常的皮膚顏色改變,依舊不能明白這能說明什麽。我茫然的看著聖兵哥。


    沒有想到,聖兵哥已經開始在收拾他的檢驗器械了。我這才長籲一口氣,暗想:“就是嘛,這能說明什麽,學校老師和我們都說過的,要學會抓大放小。屍體征象都是因人而異的,不盡相同,所以法醫不能因為一些小的問題影響整體的判斷。死者頸部和口鼻腔都沒有損傷,基本可以排除機械性窒息,那麽就隻有可能是猝死嘍。”想到這裏,我為我自己的推斷感到十分的自豪。


    這是聖兵哥已經收拾好了器械,脫下了手套,拎著法醫勘察箱走到了客廳。死者的丈夫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了一眼我們,又低下頭去哭訴。


    “結束啦?通知殯儀館來拉人?”民警問道。


    聖兵哥盯著死者的丈夫,冷冷的說了一句:“拉去殯儀館,我們要進一步解剖檢驗。”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不是。。。猝死麽?還需要解剖?”派出所民警也有些意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行!我不同意解剖!我不忍心看著她死了以後還被千刀萬剮!”死者丈夫突然暴跳如雷,把旁邊的孩子嚇了一跳。


    “這個,家屬不同意的話,我們好像還不能解剖吧?”派出所民警把聖兵哥拉到一旁悄悄的說,“有什麽問題麽?要我們做家屬的工作麽?”


    “刑訴法有規定,我們懷疑是刑事案件,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我們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聖兵哥斬釘截鐵。


    “那這男的怎麽辦?”民警追問道。


    “先控製吧。”


    我們轉身離去,背後還傳來死者丈夫的咆哮:“我看看誰敢解剖!我要告你們!”


    去殯儀館的路上,我戰戰兢兢的問:“是不是我說錯了?不是猝死?”


    “當一個法醫,最忌諱的就是先入為主。”聖兵哥緩緩的說,“這樣,會很大程度的影響我們的判斷。先入為主會蒙住我們的眼睛、”


    我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知道自己就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不管我對死者死因的判斷對不對,我承認自己確實先入為主了。沒有任何人敢說夫妻感情好的,就一定不會出現殺親案。


    “另外,在我們沒有做完屍檢的情況下,不能輕易的表態。”聖兵哥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說了,別人就會認為那是我們的結論。沒有充分依據的支持,那結論就會很容易出錯。所以,在以後的工作中,我們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她確實是符合猝死的征象啊,難道就是因為胸口的那一片蒼白區麽?”我仍然不太服氣。


    “一會就知道了,別著急。”


    我們回法醫門診拿了解剖器械,接著驅車趕往殯儀館。到達解剖室的時候,屍體也運到了。“男的已經帶到所裏去問話了,小孩交給他們一個親戚照看。”派出所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聖兵哥遞給我一套解剖服和手套:“按照計劃,今天你該出手了。”


    心裏十分的緊張,但是我還是故作鎮靜的接過那青綠色的解剖服。我笨拙的穿上了解剖服,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感到無比的神聖。這種神聖感到現在依舊存在,我也會經常在宴席上戴上塑料手套吃醬排骨的時候說:“一戴上手套就有種神聖感。”然後就被一桌人群毆。


    我是助手,拿著手術刀和止血鉗的手一直微微的顫抖。


    我們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口腔、牙齒,甚至用手術刀劃開有可疑顏色的牙齦,但是都沒有發現出血的痕跡。又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頸部皮膚,完全沒有外傷的痕跡。“這,實在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我搖搖頭。


    “今天我們先看頭吧。”聖兵哥決定改變解剖的順序,“你來。”聖兵哥讓後欠了一下身,意思是讓我動刀。


    刮頭發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刮了半天才將死者的頭發剔除幹淨。隨即我學著上次解剖的術式,從死者左側耳後開始下刀,用顫抖的刀一刀劃至右側耳後。刀子劃開頭皮嗤嗤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將頭皮上下翻開暴露顱骨後,聖兵哥用新買進的電動開顱鋸輕鬆的取下了顱蓋骨。和想象的一樣,死者的腦組織並沒有損傷。取下大腦、清除了顱底的硬腦膜後,暴露出了完整的顱底。


    聖兵哥仔細的檢查了顱底:“是這樣了。你來看看,顱底有什麽異常麽?”聽聖兵哥這麽說,我探頭去看:“沒。。。沒異常啊,沒有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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