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母親率先開口緩解了我的尷尬,相比於李叔的癡,我的尷尬,她反而寧靜了很多,能感覺得到,在經曆了許多苦難以後,她仿佛看透了一切,此時相見,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輕聲道:“李長生,二十年前初次見麵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呆頭呆腦的。”


    李叔這才終於反應了過來,狠狠甩了甩腦袋,似乎身上的醉意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不過臉上的驚意仍舊沒有消退,目光仍舊盤桓在我母親臉上:“你……”


    “我什麽我?難不成我還不能回家了?”


    我母親臉上笑容更甚,輕輕一把將李叔扒拉到了一邊,然後自顧自的走了進去,穿過大門內的狹長走廊的時候,她的手指從始至終都在摩挲著牆壁,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了,扭頭看了李叔一眼,忽然問道:“家裏還有酒沒有?”


    李叔還是沒回過魂兒來,直到我母親又問了一次,才終於聽清了,忙不迭的點頭說道:“有的,有的!”


    “故人相見,一壺老酒敘敘舊?”


    我母親揚了揚眉,道:“二十年沒沾酒味兒,還真是有些想念呢,反正我們這一代人現在活著的也沒幾個了,也就隻剩下你還能和我對飲了,怎麽樣?你都成這樣了,還能喝酒麽?”


    “當然可以!”


    李叔一下子挺起了胸,快步走上去與我母親並肩朝內院走去,那模樣,倒像是一個在心儀女子麵前急於表現的小夥子一樣,看得出來,他對我母親的感情怕是從來都沒有磨滅過,隻可惜我母親心裏隻有我父親,他也隻能按捺著,我也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了,能看得到李叔那雙被酒氣侵蝕後的渾濁雙眼深處閃爍的深情。


    可惜,時光一去不複返,他們也同樣是被陰謀權力捉弄的一代人,都已經回不了過去了。


    我看著這兩位長輩的背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後麵,眸光複雜。


    後來,我母親和李叔進了屋子,我沒跟進去,我想時隔二十年,他們大概有許多的話要說,所以我幹脆在外麵陪著黑子,把時間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日升月落,他們在屋子裏麵待了整整一天一夜,透過窗戶,我看到他們在客廳裏對飲,時不時的會傳出爽朗的笑聲,時光留給了他們傷痕,也留給了他們豁達,我想很多事情他們談完以後都應該化解開了,畢竟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屬於他們的時代都已經落幕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到後來,他們喝到盡興處,甚至唱起了歌,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他們一遍一遍的唱,唱的是種情懷,我在外麵一遍一遍的聽,聽的都是辛酸。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我一直都在外麵等著,逗弄黑子,一直到第二天黃昏的時候,我母親才終於從屋子裏麵出來了,她身上的黑氣愈發的濃鬱了,陰煞之氣潰散的速度比從前更快。


    隻不過,對於這一切她恍如未覺,與李叔對飲一天一夜後,絲毫不見醉意,大概憑著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就根本沒有喝醉的可能性,從屋子裏出來以後,腳步特平穩的走到了我身邊,然後緩緩在我身旁坐下,黑子和她不熟,還有些畏懼她身上的氣息,不過倒是還跟以前一樣凶猛勇敢,直接擋在了我麵前,滿是警惕的看著我母親。


    “噗嗤。”


    最後,我母親倒是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黑子的腦袋:“真是一條好狗,很有靈性,如果有了機緣,不失為一條靈犬,有主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潛質,竟然這麽快就聞出了我身上的敵意。”


    敵意?


    我沒太聽明白,下意識的看了我母親一眼,有些納悶的問:“媽,你喝多了?在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就是誇一誇你這條狗,如果有機緣的話,或許還不錯。”


    我母親搖了搖頭,緊接著說道:“不過,好狗是好狗,可惜,我現在不需要它清醒著。”


    說完,我母親的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戳在了黑子的腦門子上,我看見一縷黑氣一下子鑽進了黑子的頭裏,那畢竟是屬於聖人的力量,黑子就算是獒犬也扛不住不是?當場“嗷嗚”的慘叫悲鳴了一聲,身子一軟,直接倒在了我腳下。


    這一切發生的有些突然,我當場也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我母親一眼,張嘴就要問她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忽然會對黑子出手?


    結果,我母親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還不等我張嘴呢,直接一記掌刀切在了我脖子上,當場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她出手特別快,而且還狠,打擊的位置也挺要命的,屬於人體最脆弱的位置之一,如果大力打擊的話,人能直接休克,我饒是身體健壯,猝不及防之下挨上這麽一下子也是銷魂的很,頭暈目眩,好懸沒直接過去,最後愣是拚著最後一點力氣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整個人連連後退,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地步,下意識的握緊了百辟刀,這個時候,也就隻有百辟刀能帶給我一些安全感了,然後我看著我母親仍不住怒吼道:“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我母親!”


    “嗬嗬,我是你的母親。”


    我母親站在那裏,笑眯眯的看著我,輕聲道:“身子確實很健壯,難怪一般人和你為敵都會吃大虧,光是這肉身就足以堪比肉身成聖者了,假以時日,怕是還真能走出同修法與肉身的路。”


    這時候,可能是感覺到我在麵對著一個聖人,我體內的青龍朱雀的力量開始一點點的蘇醒了。


    “沒用的,我知道你們之前陷入了沉睡,現在想醒來沒那麽容易了。”


    我母親淡淡說道:“如果你們沒有陷入沉睡,我還真不敢出手對付我的兒子,現在的話……我想你們沒有機會的,現在我需要你們都睡一會兒。”


    說完,我母親又一次動了,這是她第一次對我出手,我終於體會到了她的可怕,那等速度已經近乎逆天了,一個閃爍就已經站在了我眼前,一拳轟在了我的胸膛上。


    這一瞬間,我隻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顫抖,幹脆被砸飛了,本身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身子更挺不住了,落地後,眼前一黑就徹底沒反應了。


    最後一刻,我看到李叔正在屋子裏透過玻璃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到底是為什麽?


    這是我最後的念頭。


    ……


    第0907章 一代人的落幕(下)


    等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了,很熟悉的味道和觸感,自從我從天道盟回來以後,就再沒有在這張床上休息過了,這裏留下了我和花木蘭的痕跡,我回不來,也不敢回來。


    身體仍舊有些難受,胸口氣血不順暢,隱隱有些發疼,明顯我母親給我的那一拳頭是非常重的,就算是以我的身體狀況都有些吃不消,甚至就連墨桀和洛凰都沒來得及蘇醒,就把我給直接秒了。


    我想不通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心中記掛著我母親,我自然無心在床上躺著,掙紮著就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我身上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臥室裏彌漫著一股子濃烈的煙味,在沙發上,一個男人坐在黑暗的環境裏不斷吸煙,煙頭明滅不定,這裏很安靜,每一次他用力吸煙的時候,我甚至能聽到煙頭燃燒時候發出“滋滋”的聲音,借著那一瞬間亮起的光,我能看到他的一個大概的輪廓。


    是李叔。


    “醒了?”


    李叔低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他別過臉看了我一眼,然後淡淡說道:“行了,別找了,你母親已經離開了。”


    說完,李叔“啪”的一下打開了臥室的燈。


    突來的明亮搞的我還有些不習慣,微微眯起眼睛過了片刻才終於緩過勁來了,這才發現李叔身上早就沒了醉意,換了一身幹幹淨淨的道袍,是深灰色的,整個就是一個道士的打扮!


    這打扮來的新奇,我打小就粘著他,還從來沒見他穿過這身裝束呢,後來了解了他的事情以後,我才知道,他不穿道袍其實是心裏頭有傷,畢竟他曾經也是一位道門的小天師,在葛家與內門的大戰中道行盡失,變成了一個普通人,這種差距太大了,從一個高手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換了誰都受不了啊,李叔不願意再穿道袍也是在正常不過了,換了我恐怕也不願意再穿道袍了,如今忽然換上了這麽一身道袍,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李叔的內心肯定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不用說也是我母親帶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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