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家老宅在南方小城的郊區。


    在久遠爺爺的爺爺的年代, 這裏是鄉下的老宅邸, 附近良田千頃都是盛家的。盛家人在那個年代,除了做地主,偶爾還給富貴人算一卦。


    盛家祖先富貴過許多代, □□到來之前,這家當代的家主帶人跑到東南亞避難。這一遷移, 人便零零落落的散開了。盛意他們小時候,常聽外公說起那位家主, 因為擅改命運, 在遷移過程中,瘧疾死了。


    當然,也許那隻是巧合。


    後來盛意家這一支歸國, 當年的連片山莊有推倒的, 有分出去的。現在這地方是後來政府歸還了一部分的,雖然比不得先祖那會子的氣勢, 但經過整修之後, 這裏卻也是一派江南庭院的玲瓏倩秀,悠然別致中變化隨宜,寓情以景的厚重積澱。單看盛家的屋簷,那算得上是飛簷翹角,雕梁畫棟, 如若不是大門口那塊政府發的鐵牌子門牌,一般人會以為這裏是民俗博物館!


    歸家第一夜,盛意結結實實的在床鋪上翻滾了一整晚, 睡習慣了家中的大軟床,在老宅中這個明代描金架子床上那頓翻來覆去就不用說了。


    他想家,想自己的枕頭,自己的床……還有別的。


    淩晨的時候,盛意剛迷迷糊糊的眯著,就被盛暖直接掀了被子,硬是拖到院子裏“賞花”。


    一大盆的深井水,把盛意靈魂中的那個魄活脫脫的拉了出來,他打個寒戰,接過盛暖遞給的毛巾,算是徹底清醒了。盛暖看著比自己個頭高的弟弟,此刻,她依舊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觸摸到他,他的弟弟就站在家的庭院裏。


    要說盛暖這個姐姐真的有趣,家裏什麽名貴花卉都不種,就種了滿院子的油菜花,這時節……一朵都沒開。姐弟倆好半天的不言語,隻是看著那些沒開的花兒發呆,許是在緬懷什麽。


    當一陣清風吹著一整院子的青綠,蕩漾起伏翻滾開來的時候,姐姐端來一托盤家常便飯,於是……倆人端了一盤子鹹菜就著夾了煎雞蛋的大餅子在院裏吃了起來。


    “你不會熬點稀飯啊?”盛意鬱悶的抱怨,雖然是老家飯,可是餅子太幹了。


    盛暖撇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錯了,我都多少年沒開灶了。”


    盛意不再說話,他緩緩放下飯碗,仰天在青石台階上躺了下去,倒著去看家中正堂上的對聯發呆。


    這幅對聯,他小時候看過多次,當時沒感覺。但是漂泊在外的日子,每當想起家,這幅對聯竟然成了標誌物。


    對聯是這樣寫的,橫批“天設人成”,上聯“夢則冬水凝冰”下聯“醒則春風泮水”(自己瞎想的對聯,好不好的,就這麽地吧。橫批的意思是,天地設定好它的規律,成事卻在人為。下聯的泮,是融化的意思,汗噠噠的。)。


    “魏醒滿世界找你呢,像個瘋子。”盛暖涼叭叭的來了一句。


    盛意眼神立刻正常了,他猛的坐起來盯著自己姐姐問:“你能看到他?你喜歡他?”


    盛暖點點頭說:“看了好幾年了,都當成自己家人了。他對你好,我就喜歡他。對你不好……那我就討厭他。”


    活在盛家的最大悲哀,莫過於此,盛意無法想象他跟魏醒拉屎放屁被自己家人看西洋鏡的樣子。


    頓時,他尷尬中夾雜著一些憤怒。


    “我跟你說,我沒看到那些你想的事情,其實……我已經打通任督二脈,從此功夫入了化境,真的……”盛暖開玩笑似地看著弟弟調侃。


    盛意依舊在那裏尷尬,拍拍老弟的腿盛暖笑著說:“得了,得了,我自己都一堆事,那有閑工夫去看你們那些幺蛾子。我想你了就會在夢裏看看你,不想我就不去看,你知道,我一向比你強。”


    盛意完全不信。


    “我都這麽大了,還沒跟人談過戀愛呢。你就當同情我,算是濟貧了不成嗎?”


    盛意拒絕回答,幹脆把腦袋扭到一邊。


    盛暖伸出手,輕輕撚住盛意大腿浮麵上的疼肉,兩指用力那麽一擰,隨著一聲慘叫,盛意苦笑著扭過頭,猛的坐了起來雪雪呼疼。


    看著自己的手,盛暖微笑著歎息:“這種手感,就是不賴,我都想了好多年了。”


    盛意覺著自己要瘋了。


    “別別扭了,我就納悶了,咱媽那麽精明的人,怎麽就不告訴你,你想給別人看到自己的隱私,就用那個老法子呢?開始我還以為她馬虎,現在我覺著咱媽就是故意的。”盛暖笑眯眯的繼續逗自己家弟弟,看到他完全毫無招架反抗的被自己欺負,太過癮了,多少年都沒欺負他了。


    “法子?什麽法子?”盛意驚訝。還有辦法嗎?怎麽沒人告訴他呢?既然有法子,為什麽要分開啊?


    盛暖嘿嘿笑著,完全沒有將那法子告訴盛意的意思:“那家夥,現在召集所有親朋好友找你呢。昨兒累到現在還沒睡,你真不心疼?”


    “他活該,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他!叫他去死好了!”盛意咬牙切齒的說。


    “那他要是無辜的呢?”盛意收拾起碗筷,站起來。


    盛意跟在姐姐後麵,完全沒半分平日的優雅形態,他開始倒苦水:“無辜?這世界上哪個,不是喊著,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我警告了他不是一次兩次了,有時候我就搞不懂那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誤。他真的當自己是菩薩,來這個世界將普度眾生當成己任嗎?我也是人好不好,我也會在意好不好?現在好了,我成全他。姐,你不知道,不是,你知道,我對他算是一心一意了。這幾年,你看到我做的那些事了,我哪點對不起他?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對付那個死禿子,好吧,就算我沒事,就算我……不在乎……姐,我真的希望我不是獨自麵對,而是他始終能像個男人那樣站在我身後。誤會?哪有誤會了,你心好……你去紅十字會,你去幫助乞丐,那個丁茗……”


    滿肚子委屈將盛意變成了一個男版的祥林嫂,也是跟自己家姐姐說這點子事情。跟素質,跟氣質完全沒什麽關係,每個人都需要身邊有這樣一個人能夠聽自己最俗不可耐的家庭嘮叨。


    盛暖始終笑眯眯的聽著,她不緊不慢的刷了碗,收拾了廚房,上了小閣樓,打開櫃子……盛意就跟在她身後嘮叨了一路,


    “找到了。”盛暖在櫃子裏摸了一會後,找到一個厚厚的古式本子。


    “這是什麽?”盛意驚訝的指著那個本子。


    “恩,日記啊,一個人在家沒事情的事情,我喜歡些日記。你知道,一個人守著這個鬼宅有時候怕怕的。”盛暖翻動著那個本子展示給弟弟看。


    一整本上百頁的老式宣紙上,秀秀美美的寫滿手書毛筆字。沒人能想到,盛暖這樣一個粗線條的女人,竟然寫了一筆相當漂亮的皇帝寫詔書才用的小篆體。


    盛意覺著,老姐這個女人真的很閑。別的女人沒事上街買青春維護品,她沒事就假裝自己是皇帝在家寫詔書板式的日記。


    “你看看。”盛暖把本子給他:“這樣的我有好多本呢。”


    盛意翻動了一下,有些生氣的將本子丟還給盛暖:“繁體字不認識。”


    他真的希望姐姐能理解自己,給自己幾句安慰的話兒,最起碼的,跟他一起罵罵那對奸夫淫夫也是好的,這樣他可以舒服些。


    盛暖笑了一下,眉梢毫不遮掩她的得意勁兒:“成,我給你念。”


    姐弟倆一起下了閣樓,慢慢走到院子裏,他們擺起藤椅藤桌,還撲了一壺香茗,表麵上,還真的很合這棟樓的搭調。


    足足的牛飲了三盞茶,一盞盛暖覺著不解渴,她緩緩翻動了幾頁開始念:“四月七號,晴……”


    “不用念天氣了。”


    “哦,魏醒這傻瓜,為了討小意高興,開著車子到郊區花圃,親手剪了一百多朵最大的玫瑰花。有人這樣在意,有人這樣討好,這令我羨慕。”


    “……什麽時候的事情?”


    “你忘記了,是因為他送你太多次了。他每次送的花都是開車八十多裏地去鄉下花圃自己挑最大,最新鮮的玫瑰送你,有時候他也送其它的,看季節。怕你給刺紮了,每次他還要一個一個的把玫瑰刺掰了。”


    “玫瑰……不是都要摘刺才賣嗎?”


    “你聽哪個傻瓜說的這話?”


    “我以為是那樣。”


    “我沒收過玫瑰,你問這話不是欺負我嗎?你還聽不聽我念了?”


    “聽,你繼續。”


    “再插嘴,我弄死你。”


    “……”


    “魏醒捧著那花回到家,給意做了許多好吃的。他將家裏擺放的漂漂亮亮的,甚至他還買了新的音樂碟子,噴了香水。心替弟甚喜,這輩子,不知是否有君對我若此。當晚,意歸家,醒從屋子裏唱著歌捧花走出,這一刻真的就喜歡上了這個傻瓜,他對意那真的算是一心一意的。夫喜怒者,是為人性,他期盼他一天的勞動可以換的小意半分感動,可惜,傻瓜意看著魏醒隻是笑了下接過花,應付一般上去親吻了一下,然後他們一如平常的吃飯,洗澡睡覺。今後若有君愛我,我定然不會如此……


    意看電視,醒端其足為之剃甲……意漠然之,半分感激都無……”


    盛意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姐姐,他不敢相信這個就是昨天還那般瀟灑的開著大貨櫃車的人。


    “姐,咱……說中文成嗎?”


    盛暖抬眼看他,咳嗽了幾下清理了下嗓子繼續朗讀,隨著她的聲音,盛意翻開了他那些快樂的、平淡的、悲傷的、欣喜的記憶,記憶裏屬於他的點滴歲月緩緩的倒流回來。


    “小意出差到外地談合同,魏醒很想他,小意怕是擔心魏醒影響自己的工作,關機一整天……


    小意從來都不擦車子,不看油表,魏醒每天都要幫他洗車,檢查車況。


    魏醒經常買一些東西送盛意,盛意從未對他表示過自己是如何的喜歡那些東西,雖然不虛偽是好的品質……盛意太傻了。


    魏醒收購新公司,小意第一個月走入新的工作崗位,上班第一天,意對魏醒說,一切都交給我,我做什麽,你不要問,我都會幫你做好,我有我的工作和處理事務的特殊辦法。所以,今後,請尊重我的行事辦法,我喜歡自己工作。所以你也無須找人幫我,我們今後隻看結果,不談過程!ok?


    ok你個大頭鬼,還ok!


    小意幫魏醒連續準備三天開會應酬的衣物,從內褲到襪子,到打火機到簽字筆到香味。


    小意為魏醒準備最合適的公關禮物,價格,對方的性格他都私下做了詳細的統計表。


    小意替魏醒陪媽媽去廟裏吃齋,替魏醒陪他父親去體檢。


    小意態度強硬的拒絕魏醒的公司行政改革計劃,魏醒不理解,盛意從不作解釋。


    魏醒應酬衣著得體大方,受到報紙電視好評。


    魏醒公司用最快速度打通關節,新計劃順利實施。


    魏醒的母親慢慢開始依賴盛意,什麽都和小意商量。


    魏氏在全國公司形勢緊張之際,未裁員,減薪,得到市政府的三項獎勵,一越成為奉樺市的龍頭……”


    整整三個小時,盛意這些年做的事情,盛暖隻要看到都會為他記錄下來。盛意覺著自己的姐姐適合去kgb或者當個現代大內密探零零蛋什麽的,難為她替自己擔心。當然,這種矛盾的心情是複雜的,是難以形容的。


    終於盛暖慢慢放下本子,看著盛意:“小意,你不但蠢,還很傻,極其笨,還覺著自己多麽了不起,你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報應。你幹嘛要那麽好強,幹嘛什麽都要為他安排好。他已經習慣了你的好,你所做的一切都會引起今日的結果。


    他離開你走開,他不跟你匯報他在哪,他不跟你交流他想什麽,那是因為,這一切都是你暗示他,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你必然會把那些事情處理好。好意成了習慣後,他不會再給你送東西。你因為預知過,所以你對他第一次做的事情態度冷淡,這種傷害太久之後,他不會再來撞南牆。


    因為預知,你強迫他必須接受你的觀點,他反抗過,但是每次反抗之後,他都錯了,你都對了,於是他屈服了,服從了,拜服了。


    你就給他那麽強勁的感覺,他下意識的把你當領導,當成支柱,當成依賴物。你們在無形的消磨本有的感情和愛意,不是你所謂的愛不在了,昨兒我跟媽媽電話……你別看我,能瞞得住嗎?她老人家跟我說,現在你才開始生氣,已經晚了,你把你的愛人訓練成木偶。現在你又要求這個木偶強烈回應你需要的那種愛,他隻是下意識的按照你設定好的思路去做事。他現在的人,個性,習性,秉性,習慣,想法,都是你訓練出來的。你現在喊冤枉,我覺著真的要說冤枉的是魏醒吧?小意,媽說你活該,她不提醒你是因為你這個人向來撞了南牆即使頭破血流你都不回頭,這是給你當年代人坐牢的懲罰,代人出車禍的懲罰。你當我們不存在,你去坐牢,去出車禍,以為我們看到了就不會疼了?以為我們知道了就不難過了嗎?你就得瑟吧!我也沒提醒,你和魏醒生氣,我很高興,該!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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