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旭麵無表情地駕駛著車子, 他沒有看坐在後麵的盛意。他不敢看。


    盛意麵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 他沒有看前麵的曾旭。他不想看。


    盛意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說出那樣的話來,但是他真的說了。他努力回憶剛才的鏡頭, 甚至他希望有人告訴自己。


    你說的沒錯,你說得很好, 就應該這樣說……


    當然沒人在這個時候來誇讚,即使他說的都是正確的。


    曾旭打了一把方向, 寶馬車從園林道拐彎, 車輪壓著路麵凸起的減速帶上了國道。


    沉思中的盛意沒防備住的,臉猛地撞到了曾旭駕駛座背後,他咬到了自己的下嘴唇。慌亂中, 曾旭停下車子, 回頭看他。


    “盛意……我不是故意的……”


    盛意捂著流血的嘴唇看著曾旭,有些驚訝地忘記了疼痛。隻是一刹那, 隻是一句話, 頓時魏醒和這個人不同的地方頓時區分出來。


    如果是魏醒,他會這樣說:“小兔崽子,你亂想什麽呢?快給我看下,磕壞了沒?”


    然後他會毫不心疼自己磕腫了的嘴巴,狠狠地吻自己, 如果盛意心情不好,他會狠狠地報複回去,最起碼的……他也要叼著他的下嘴片子不丟口。


    魏醒不會逃避責任, 他不像曾旭。曾旭會在最短的時間撇清楚自己,以擺脫責任。


    盛意開始想魏醒了,他決定要去找他。


    “我沒事,開你的車吧!”盛意搖搖頭,從座位中間的地方抽出幾張麵巾紙擦拭自己可憐的嘴唇。


    “哦……”


    曾旭再次發動車子。盛意探頭看下他的邁速表:“曾旭,依著你這樣的三四十碼,我猴年到家呢?明兒我還有課呢……”


    曾旭苦笑了下,提了速度,盛意跟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吩咐一個出租車司機一般。


    “儒初……跟我……沒關係的。”曾旭總算想起自己要說什麽了。在他看來,盛意應該崇拜他,他現在什麽都有了,盛意當然應該喜歡他。


    “啥?”盛意在很短的時間再次忘記了童儒初的名諱。


    “童儒初……”


    “哦,他啊……”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要那麽做,其實,大哥的意思,是叫他先和你交朋友……為……為我添點好話,其實以前我們的關係並不好。”曾旭小心地解釋。


    盛意臉上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根本不屑在思維裏加上此人,以及跟此人有關係的任何話題。


    魏醒走了快兩個月了,這小半年的他都忙,雖然盛意身邊真是幹幹淨淨——誰叫他連個最基本的朋友都沒有。


    這種自我封閉的態度,導致他完全沒有在突然出現的曾旭麵前展現出他過得更好的樣子,這不好,很不好。


    他希望曾旭嫉妒自己,他甚至一直在期盼這個人過得十分不如意。即使他不再喜歡他,甚至他看不起曾旭,他還是希望自己在他麵前生活滋潤。


    盛意的這種想法,是人類身上具備的最優良的先天優點:沒錢裝有錢,沒臉刷油漆。


    現在,盛意覺得自己依舊一副孤獨的孤兒狀態,而曾旭在表麵上來看,他很有錢了。這種不踏實的虛榮更加助長了這個人的不切實際的,以自我為中心的自以為是。他一定認為,隻要他招招手,自己還是愛他的,其實……他什麽人都沒愛過,他隻是依賴。骨子裏,盛意是個極度自私的人。沒人教育他怎麽去愛。他不懂這種人類最微妙的感情。


    “大哥對我很好,隻要我想要的他都會幫我得到。記得嗎,以前我說,帶著你一起去……”曾旭突然想起了過去,他盡量帶著討好的表情扭頭對盛意說。


    “曾旭,我不想說話,你也別說。真的,好好開你的車。不然那些行人多可憐,你的駕駛技術我真信不過,而且,你現在說什麽我都聽不進去。”盛意打斷了他的話頭。他不準備給曾旭任何表現自己的機會。


    車窗戶外,街景迅速地切換,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在盛意的心裏泛起,他該如何是好。曾旭的突然出現,在感情上並沒有動搖盛意半分,他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麻煩事。


    他的過去,他從未對魏醒提及過,他的第一段感情,他住過看守所。現在,他清楚,即使他不說,他想隱瞞,曾旭這個人,他就是個小人,他絕對會把自己的過去告訴魏醒的,用他認為所謂“妥當”的方式。


    曾旭慢慢把車停到學校門口,盛意下了車子。曾旭探出頭帶著討好的語調對他說:“盛意,換個時間,我們還是聚聚吧,老久沒見了,許多事情我想告訴你。”


    盛意低頭踢了一下馬路牙子,他咬下後槽牙,還是抬起頭對曾旭說:“曾旭,你覺得你腦袋是鋼筋做的嗎?“


    曾旭呆了一下,他不明白盛意說這話的意思。


    街邊一位中年婦女,推著一輛裝滿各色水果的平車走過去。那平車上除了裝著她家庭全部開銷,還裝了這婦女的希望——她的孩子。


    “黑蛋,三六等於多少?”那女人一邊推著平車走,一邊操著下鄉口音問孩子乘法口訣。


    盛意認識這位大嬸,她在學院後邊賣水果,那做生意的手段是斤斤計較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你媽媽,她很愛你,她隻有你一個兒子。”盛意把眼睛從水果大嬸那裏轉回來看著曾旭。


    曾旭還是不懂,表情更加迷茫。


    “上次出事,你媽媽去看守所看我,給我跪下了……她說,你是她的全部。你那個所謂的大哥,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生意的,但是我確定一件事,即使你有個鋼筋腦袋,你也架不住那個人給你帶來的災禍,他為你烙的餡餅太大了。曾旭,你從來就不是個生意人,那個人也不是做正當生意的。”


    “當然是正當生意……小意,你別把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想那麽壞好不好?我跟你說……”


    盛意無奈搖搖頭,這人看樣子,腦袋已經徹底被洗了,他說什麽都沒有用處了。盛意轉身走開,再也不想跟那個人多說一個字。


    聽著曾旭車離開的聲音遠去,盛意拿起電話撥給魏醒。他很慶幸,魏醒在外地。在他離開的這段日子,正是曾旭出現的日子,他們互相不知道,當然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這場情敵間的交錯給盛意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在某些災禍到來之前,他必須把將要麵臨的一切災難想辦法扼殺掉。


    豬都看得出來,那個何磊,那個童儒初,他們根本不知道正道的路口在那個方向。天知道,為了可以繼續利用曾旭,他們會對自己做出什麽事情來。


    “盛意?這麽晚?”魏醒覺得很驚訝。盛意很少主動找他,尤其是這麽晚。


    盛意呆了一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他倒退幾步,坐在馬路牙子上開始組織語言。


    電話那邊,魏醒並未打攪盛意,他在等待他開口。


    “魏醒……我想去找你。”盛意說。


    “小兔崽子,想我了?……不耽誤你學習嗎?”魏醒雖然很高興盛意能來找自己,而且還是主動提出的。可是他還是學生吧?


    “沒事,我能跟得上。”盛意的語氣裏帶著一股子非去不可的偏執。


    “那……我叫他們訂票,要不,我回去接你。”魏醒小心地帶著商量的語氣。


    “不用,我認識東南西北。”


    “你這人……好,好……想來就來吧,對了,你要是有事,就回家跟爸媽說下,沒事的。”


    “是我跟你的事情,必須當你麵說……我明天就去。”


    盛意掛了電話,他盤膝坐在街燈下喂蚊子。電話那邊魏醒驚訝地看著掛掉的電話,心裏開始恐慌。


    這一晚,對於這三個人來說都不好過。


    魏醒翻來覆去地在想盛意到底是遇到了什麽事情,他很不安,在他眼裏盛意是乖巧聽話的。他就像一隻總是預備哭泣的紅眼兔子,隨時隨地都在等待著自己的撫摸來慰藉他可憐的兔子心。可,剛才盛意在電話中的語氣卻是帶著強硬的命令式,魏醒不習慣這樣的盛意,這令他不安。


    曾旭也在翻來覆去,現在人人都對他笑臉相迎,錢的力量是可怕的,他背後那股子強大的力量給他帶來的是他無法想象的優越感,無法抗拒的比做愛還容易得到快感的感覺。他會補償盛意的,生氣隻是暫時的,他肯為自己坐牢的,所以,他必須想個辦法,重新在一起。他都找了多少人了,美的、俊的,那些人帶著目的接近他,可是,即使他奉獻出全部財產,也沒人願意替他坐牢。


    盛意在床上打著滾,該怎麽跟魏醒說。大概是半夜三點鍾的時候他突然冒了一身的冷汗,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在意那個人呢?最開始他不是這樣想的,對吧?他在乎魏醒的想法?這是怎麽了?他該不在乎的。他沒有心的……


    對吧?


    就這樣,盛意在第二天一早跑到學校丟下一份假條,轉身就去了機場,他上出租車的時候,童儒初就站在大門口驚訝地看著他。盛意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起來的念頭,他竟然衝他笑了下,童儒初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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