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媽小心地打量著兒子帶回來的青年,一打眼,她就喜歡他。這孩子安安靜靜的,不像時下的年輕人那麽誇張,他穿了一件肥大的白色棒針毛衣,毛衣的花色很好看,看他的臉兒,也是白淨的,低頭看相冊的時候,他長長的眼睫毛眨巴眨巴的。


    盛意隨意地翻動著相冊,手腕子上,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露了出來,魏媽頓時高興了。


    “你信佛?”她問。


    盛意搖搖頭:“隻是帶了,覺得心裏安靜。”


    即使如此,老太太也高興,她甚至勸說:“信吧,佛是有求必應的。”


    盛意笑笑,笑得可好看了。


    魏媽覺著,這孩子多好啊,要是個女子就好了,看這臉蛋兒,一定托生錯了。她心裏遺憾著,想多問點別的,又不敢,她在國外做陪讀的時候學會一個道理,不帶問別人私生活的,問私生活是沒禮貌的。


    魏醒從屋子裏小跑著進來,他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媽慌慌張張地從沙發上坐起來,盛意好像笑得很高興。


    “阿姨跟我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呢,說你可淘了。”盛意衝魏醒笑下說。


    魏醒高興了,他過來拉著盛意向外走。


    “把衣服穿厚了,外麵冷。”魏媽拿起沙發上盛意的外套遞給他們。


    魏醒很難得地衝自己媽笑一下。


    魏家後院的人工河全部都結了凍,一輛老式的帶著破沙發的雪橇停在河麵上,魏醒不知道從哪裏拽了一床很厚重的紅花毛毯蓋在沙發上,頓時那雪橇豪華起來。


    “我拉你。”魏醒指著雪橇說。


    盛意小心地踩在冰麵上,幾次都差點滑倒,魏醒從他身後走過去,攔腰抱起他:“你不習慣走冰路。”


    這個虛偽的家夥,在給自己找什麽爛理由。


    盛意沒吭氣,臉又紅了,魏醒最愛看他這樣,他把他放到雪橇上,拽起繩子:“要去哪裏?”他問。


    盛意並非是浪漫的人,他很努力地想過很久怎麽回答魏醒這個問題,但是此刻被問起,他依舊幹巴巴的,沒辦法,他生性如此:“那邊……”他指著岸的那邊。


    “你就不能說得誇張點嗎?”


    “怎麽……誇張?”


    “比如,你說你想去銀河什麽的。”


    “你又去不了。”


    “你說了,也許我就長了翅膀飛上去了呢?”


    “……那就天上吧。”


    “……晚了。”


    “怎麽辦?”


    魏醒看著很為難的盛意,即使包裹著毯子,冬日的融雪風已經把他吹得鼻尖通紅。


    “坐穩了,我拉了。”


    “恩……啊!!!!!”


    魏醒爬在冰麵上,他低估了雪橇車的重量,他摔了個臉著地。


    盛意叫了一聲,很快捂住嘴巴,他呆呆地站在雪橇車上,看著臉著地的魏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魏醒緩緩地蠕動一下,慢慢坐了起來,看樣子摔的很……重啊,兩通紅色的液體從鼻孔裏緩緩地流出來,看上去很可怖的樣子。他一本正經地挽回自己的臉麵:“隻是,隻是個意外。”


    盛意緩緩站起來,他發誓,他在夢裏沒看到這個,真的……他的世界已經開始產生變化,從他買那串佛珠兒開始。


    “哈哈……哈哈……”盛意從未這樣失態的笑過。


    魏醒惱羞成怒,他蹦起來,卻滑了個仰八叉。


    “哈哈……真是個會走冰路的……高手,你笑死(死念西,盛意著急了會帶家鄉語調)……我了。”盛意捂著肚子,爬下車,過去拉他起來。


    魏醒拽了他一下,他就著那股子勢,倒在他身上。


    “我是傷上加傷。”魏醒破罐子破摔地賴在地上。


    盛意拽下大衣,露出雪白的毛衣袖子幫他擦紅鼻涕。


    “起來。”盛意叫他起來。


    “不起,我是傷員。”魏醒無賴。


    盛意盤腿坐在那裏,他低頭看著魏醒,很認真地看了一會,他很牛地說:“你……上去,我拉你。”


    魏醒很激靈地坐起來:“真的?”


    盛意認真地點頭,舉著胳膊,亮下不存在的肱二頭肌:“咱,也是純爺們。”


    魏醒站起來,假裝艱難地爬到雪橇上,一副大老爺的樣子:“快點,快點。”


    “你去哪裏?”盛意拽起繩子,抗在肩膀上問。


    “天上,火星,東街口,隨便你。”魏醒坐在那裏等著看笑話。


    盛意不動,筆直地站立。


    “怎麽還不走?”魏醒好奇怪。


    盛意回過頭很認真地說:“我在等著長翅膀。”


    魏大老爺窘在那裏,半天後鬱悶地說:“你在這裏等我呢?”


    “是(西)啊!”盛意很認真地點頭,但是卻拉起雪橇向前跑,他拉得很輕鬆。魏醒驚訝地看著他,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很快,他越看越不對,他轉身看去——魏大半低著頭,憋著笑在後麵推。


    “小兔崽子,你們合夥起來騙我!”他蹦下車子,左右看了下也不知道該追誰。


    人工河那邊,誇張的笑聲遮蓋不住地往屋子裏鑽,魏媽站在窗簾後麵,鼻子酸酸的。三兒都多少年沒這樣笑了。


    “誰在笑。”從外麵回來的魏爸把衣服遞給莊妮,因為魏媽念佛,家裏一向都保持安靜的。


    “過來,過來。”魏媽挺高興地站在客廳窗口邊衝他招手。


    魏爸走過去,看到後麵院子裏,魏醒跟他哥揉在雪地裏翻滾,一個穿著白毛衣的青年提著一把鐵鍬在埋他們。


    盛意的衣服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他從來不知道他自己可以發出這麽大的笑聲。魏醒終於抓住了魏大,他仗著身高馬大把他哥按在雪裏,奈何他哥當兵的出身,很快他又被按回去,他們就這樣滾來滾去,盛意不知道從那裏拖了一把大鐵鍬一鏟子一鏟子的往他們身上蓋雪……


    魏媽站在家門口,看著站在鞋櫃前渾身冒白煙的三個人影,她好像回憶起,以前,每年冬天,三個孩子也是這樣鬧的。她想哭,又不敢,隻能巴巴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


    魏爸從魏醒他們進屋就立刻蹦回沙發,拿著一張報紙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報紙後麵,臉上堆滿笑意。


    “去把衣服換了吧,小意,你穿魏醒的衣服,看這袖子,血淋淋的,怪嚇人……妮兒,去給放澡水……”


    魏媽猶豫了好半天,還是決定從盛意身上說,她發現,隻要牽扯到這孩子,三兒就百依百順。


    魏醒點點頭,拉著盛意上樓,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爸爸,他猶豫了下,還是抹不開臉,他轉身想上樓,盛意卻很有禮貌地對魏爸說:“叔叔好,打攪您了。”


    魏爸慢慢放下報紙,心裏頭,他對兒子的性向依舊沒辦法接受,也許這輩子都無法接受,他們父子好幾年沒說話了,誰也不想開這個頭。


    “哦……你好,以後……常來玩。”魏爸幹巴巴地說完,開始仔細打量著盛意。這是第一次見到和兒子一樣的人,魏醒從未把唐遠他們帶到過家裏來,他和唐遠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永遠有地方呆,但是帶著盛意,他哪裏也去不了,這就是為什麽他在城市裏轉悠的原因。


    魏爸很認真地看著盛意,盛意身上熱汗淋淋依舊在冒著白煙,先天生就的幹淨氣質,有禮貌有家教的樣子卻給老爺子留下好的印象。他聽到老爺子言不由衷的歡迎詞,並未介意:“好,隻要您不覺得煩,我就常來。”


    這一天,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再有三十天,就是元旦了,魏媽想,今年,這家人可以一起過了,如果老頭子態度好點,春節就把魏二全家從北京叫回來,把盛意這孩子也叫來……


    她盤算著,滿客廳轉悠,魏爸點燃香煙又開始男人的擔心,魏媽走過去,一把揪下他的香煙:“別抽了,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麽,你就想吧,等你蹬腿了,也別跟三說話……盛意這孩子挺好,他信佛,心善,我喜歡,你也給我捋拉下你這張老折子臉,對人家好一點。聽到沒?”


    那之後,魏醒每天去接盛意放學,接了他就回家,盛意身上的一切就像一本字典,慢慢地被他挖掘著,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伸出手,盛意永遠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一瞪眼,盛意永遠知道他下麵要放什麽屁,那家夥都能找點詞兒給他的屁話撅回去。


    他伸出筷子,盛意知道他愛吃什麽。


    他喜歡吃黃花魚,但是討厭挑刺,每次盛意都會很細心地給他挑刺,把一塊塊的蒜瓣一般的魚肉放到他碗裏。


    這一個月,魏醒很快樂。


    盛意也很快樂,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排自己的愛情,在他現在的心態看來,這也沒什麽不對,假如這輩子,人隻有幾段可憐的愛情,那麽每一段都應該好好經營。魏醒像個大孩子,雖然是生意人,但是他有北方人直來直去的脾氣勁兒,他有好爹、好媽、好友、好家,這一切都是盛意所沒有的。現在的他,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愛著,但是他想要魏醒的東西,他下意識地想向他靠攏,他貪婪地占有著那些感情,從未有人在他麵前這樣釋放過自己,魏醒所有的好東西,盛意都想要,想要一輩子。


    轉眼,元旦悄悄過去,學校放假,盛意回到了出租屋,他從未感覺到那裏是如此的孤獨,即使豆腐腦多麽活潑、多麽能折騰,他還是想要一個可以說話、可以交流的人陪著。距離一月十五號,還有九天,盛意默默地看著掛曆牌,九天後,夢也許會醒,也許會繼續下去,這之前,他覺著他還可以努力試驗一下,他滿腦袋的理由胡思亂想著,此刻他已然忘記,那個給他留下初戀傷害的曾旭,他已經全然忘記了,很久未曾想起了。


    手機鈴聲再次的想起,盛意蹦了起來,不用問,魏醒的,除了魏醒還有誰呢?


    “在哪呢?”


    “家。”


    “我都忘記問你了,你放寒假不回家沒事吧?”


    “……沒事,他們習慣了。”


    “晚上去看冰燈吧,有我們公司的宣傳冰燈。”


    “好。”


    “穿厚點,晚上冷。”


    “嗯!”


    “晚上,我去你們學校門口接你。”


    “嗯!”


    倒數第九天,他們一起去看了冰燈,晚上回家的時候一起吃了火鍋。


    倒數第八天,魏醒買了一大箱子煙花,他們在郊區放到半夜兩點。


    倒數第七天,盛意把自己脖子上的玉觀音送給魏醒,那是他母親在他十歲高燒的時候送他的。魏醒覺得不好意思,就把脖子上牛鏈子一樣粗的一條金鏈子送給了盛意。


    倒數第六天,魏醒公司開年末晚會,盛意自己在屋子裏呆了一天,很寂寞,魏醒想了他一天。


    倒數第五天,他們去看了電影《兩隻老虎》,盛意被那對雙胞胎老虎觸動,他默默流著眼淚看完。魏醒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他流淚,在他眼裏,盛意是個非常感性的人。


    倒數第四天,盛意說他想回下家鄉,他會在那個日子回來。


    烽樺市長途車站,魏醒看著盛意,他遞給盛意一袋子剛買的水果,盛意默默接過去,他們誰都沒說話,隻是互相看著。


    “時間要到了。”魏醒看看手表。


    “嗯。”盛意點點頭,提起行李。


    魏醒看著盛意的背影,他叫住他:“盛意。”


    盛意扭過頭看著他:“什麽?”


    “如果……如果你……我是說,如果你想在家和家人過春節的話,沒關係的,你……可以不回來的。”


    盛意盯著他的眼睛:“唐遠呢?辛華銘呢?你怎麽交待?”


    魏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站在那裏咽唾沫,盛意失望地笑下:“十五號,你在大學門口等我吧。”


    魏醒想說很多話,他想說:不要來,即使……我令我的朋友失望了,那也沒什麽,不要來……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掙紮著,掙紮著,一直……掙紮到看不到盛意,他拿起電話,電話那邊卻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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