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雪對我們說:“這不是古代的謠傳,江湖上,的確有這等武道宗師,用武人的話來說這是劍意,精氣神,內家功夫到了極致……容易理解的講,是殺氣,不是多麽奇怪的東西,現代很多人都知道,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軍人,那種氣質是畢竟恐怖的。”


    白小雪聽到這,對我補充了一句,“古代江湖,武行與陰行相通,武人精氣神強大,血氣旺盛,用我們陰行的話來說是陽魂強大,古代的武官,與飽讀聖賢書的文臣,都靈魂強大,鬼神亦避。”


    我表示明白。


    陽氣旺盛,精氣神強大,陰靈自然不敢靠近。


    鬼崇自古以來,也不是多麽強大,甚至還怕年輕氣盛的大漢,說白了,也就是人死後的陰魂,隻不過是賦予了太多意義。


    不過,如果能吸食那麽旺盛的血氣精氣,對陰靈也是一種很大的誘惑。


    張老道繼續說下去。


    當時,張幸國沒有了劍,打不過那幾個被清廷收買的陰人,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被圍攻之下,很快就敗了。


    不過,他寧死不屈,打動了當時的幾個陰人。


    幾個陰人對視一眼,一抬手,砍下了他的一條胳膊,張幸國一聲都不吭。


    “我們理念不同,國難當頭,咱們走江湖的手藝人,都是為了這片天下蒼生奔波,我們這些人覺得這個朝廷還有救,我們要跟著中堂大人,跟隨他進行洋務運動,開始天下未有之變革,而現在和洋人簽訂條約,不過是緩兵之計。”那幾個陰人十分敬佩的說:“你的觀點和我們不一,路有不同,但你卻是一條漢子。”


    那幾個陰人對他的脊梁,十分敬佩。


    “李中堂大人讓我們如果你不從,我們就帶你的命回去交差,你是一個江湖奇人,不能讓你作亂,我們饒了你,我們也不好交代,現在,拿著你的胳膊回去交差,也容易被吾魯汗發現,那是一位通曉命理的高手,你自己假裝臨死前跳下懸崖逃生,能不能活,看老天爺了。”


    張幸國是一條鐵漢子,也不吭聲,默默看了這幾個陰人一眼,扭頭直接就跳了下去。


    那條馬路旁邊,是很高的懸崖,下麵是一攤很深的湖水,張幸國直接就從上麵跳下去了。


    那幾個陰人就驅趕著馬車回去,他們開始處理後事,通知當地的按察使嚴樹森,放火燒山,把這些黃巾軍,活人僵,扼殺在搖籃裏。


    不過臨時活人僵反撲,禍害了旁邊的幾個村鎮。


    而張幸國,用他們的話來說,你張幸國的太平鬼醫一脈的傳承手藝,現在斷不斷掉,我們也沒法子,得看老天爺了。


    張幸國落下了山崖,被一個來山上采藥的老農給救了下來,他活了,命不該絕,他修養了好幾天,聽說了被放火燒山的事情,斷臂就跑上山,去尋找被燒剩下的屍體骨頭。


    不過他發現,他完整的活死人劍,二十四節脊椎骨,有三分之二被那幾個陰人帶回去交差了,偷偷的留下三分之一,七節脊椎骨,在那些燒死的活人僵身上沒有去取,算是那些陰人好心,給他留下了小部分傳承。


    我們幾個人對視一眼,這幾個陰人,也是有情誼,不孬。


    張老道輕輕抽泣,“先祖張角那一代,有一百多節,四根脊椎骨,四柄活死人劍,到了我們這一代,隻剩下一根脊椎骨,二十四枚一劍,而現在……隻剩下七枚……連一柄完整的活死人劍,都組成不了了。”


    他說他的爺爺張幸國,在那個救下他的村子裏,好好養傷,找了一個女人娶妻生子,然後剩下了他的父親,張衛道。


    在他父親十多歲那一年,爺爺張幸國吃下了那七枚脊椎骨,成為了下一代的活死人劍,而他的兒子張衛道,接替爺爺,成為了下一代的持劍人,而張幸國成為了新的活死人劍。


    隻不過七節脊椎骨,摻雜了十多枚普通脊椎,活死人劍已經威力十不存一。


    不完全是太歲骨骼,威力便不是三分之一,因為普通的脊椎骨部分,會留下致命的破綻。


    “不過他們再出山的時候,李中堂已經去世了,留下一個爛攤子,爺爺的猜測是對的,天下已是將亡之國,滿是蛀蟲,不可能力挽狂瀾……我的父親和爺爺,當時來到南京,經曆了那一場大屠殺。”


    張老道說:“當時,侵略者的一位土禦門神道,來自賀茂家的陰陽師,是一位很厲害的高人,他說南京是曆代王朝的首都,華夏龍脈,整片大地的龍脈和風水再此,曆朝曆代無數高人加持,要亡國滅種,必須要壞掉這裏的龍脈才有勝算,他提出了一個很殘忍的手法,殺數十萬人,用他們的鮮血汙穢了龍氣,滿城衝天的怨氣,玷汙龍脈。”


    “當時陰人,想暗中刺殺他,不過沒有得手,反而折了不少好漢,才釀成了一場悲劇。”


    我沉默。


    清末到民國時期,是一個陰行和武行圈子裏,風波四起的大時代,湧現出很多奇人異士,各種民國的武術宗師,俠肝義膽。


    誰說我們陰人冷血?


    陰人並不陰冷,這其中也有熱血為國的豪氣漢子。


    張老道說:學醫隻救個人,不救蒼生,我的爺爺張幸國,仁義無雙,我的父親,手持爺爺的頭顱長劍,也參與南京事變,也遊走在民國之間,輔助中山先生。


    “佩服!太平鬼醫,醫者仁心,代代心懷天下蒼生,皆是俠肝義膽之輩!”我抱拳,敬佩無比。


    陰人世家,大多自私自利,我們兩大黑白無常,也不過是做死人的生意,心中不懷天下。


    太平鬼醫,不佩服不行!


    張老道搖頭,說:而我……在我父親去世後,手持著我的爺爺的時候,已經是太平盛世,我們一脈,講究——亂世救世,盛世救人……我們兩個人到處行走江湖,我走江湖接生意,時不時拔出爺爺的腦袋,殺盡惡徒,也拔出腦袋,熬湯治病。”


    我聽到這,覺得十分愜意,這才是瀟灑的江湖劍客生涯——活死人劍掌生死,殺盡惡徒,救盡良人。


    我豎起大拇指,說了一聲牛逼。


    張老道繼續說:“我們當時兩人故地重遊,在九年前,再此來到這片地方,卻發生了一件事。”


    九年前?


    我心裏一沉,知道終於講到了正題。


    他說在九年前的時候走到這個村子,發現了這個村子裏,人人的麵色暗晦,他們知道這裏,將會有一場很大的瘟疫。


    當時他們就去找村長,跟說了這個事情。


    並且要求用墓地裏的屍體,熬湯煉藥,挖人墓地,這是十分忌諱的事情,村裏人要是知道了,必然要鬧出很大的事情。


    不過性命攸關,當時的村長也是一個很有見識的中年人,就答應他們偷偷到墳地裏熬藥救人。


    張老道說:“然後,就出現了你們聽到的那一幕,有妖道在墳地裏害人,無數人頭拐杖被拔了出來,無頭屍體內掏出內髒,攪動大缸來煉藥,那些村民要打死我們。”


    我聽得覺得不對勁,說:你們不是和村長說好了嗎,怎麽還會被人誤會,村長不給你們打掩護嗎?


    “在利益麵前,人人都說是野獸。”張老道搖頭說:當時的問題……恰好出現在那個村長,原來在清代的時候,他的先祖也經曆了那個僵屍襲人事件,見過我爺爺,當時的真相,也見過那幾個陰人收走那幾個僵屍內丹的寶貝,眼熱得很,現在知道我們的底細,就布局發動村民,汙蔑我們,把我們敲死。


    我沒能說話。


    人心有的時候,真的比一切想象都來得險惡。


    那個村長為了一己之私,設下陷阱害人,導致了自己的村裏其後,爆發了一場很大的瘟疫,死了很多人。


    當時的村民,以為瘟疫是那個僵屍妖道的詛咒,卻不知道那是真正要救他們的醫者,村長才是罪魁禍首。


    張老道低聲說:“那一天,那些村民變得暴虐,瘋狂起來,我也因為恐懼,拋棄了我的劍,我的爺爺讓我先走,他獨自在那裏吸引他們。”


    “我跑了。”張老道苦澀無比的說:“當時我在死亡麵前,我害怕了,我因為恐懼,發瘋似的逃跑,我作為一名劍客、拋棄了我的劍,作為一個人,我拋棄了我的親人,我作為一名張家人,我的脊梁……它彎了。”


    我沒有說話。


    一個人最大的恐懼,來自對於死亡的害怕,沒有經曆過那種感覺的人,是不知道多麽恐怖的,那種是窒息性的壓迫感,讓人忍不住瘋狂逃跑。


    張老道說到這,麵容露出一抹詭異陰森、讓我們頭皮發麻。


    “我的先祖,鐵骨錚錚,代代忠肝義膽,脊梁寧折勿彎,可當一個人的脊梁彎了,那麽他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我那一天逃跑,我就知道我變成了一個駝背,你們能猜到……我後來做了什麽嗎?嘿嘿嘿。”他披頭散發,陰笑起來。


    第五百四十八章 陰人風骨


    我被他的笑容給搞得發滲,好奇的問他說:你做了什麽?


    張老道露出癲狂的大笑,說道:“我當時慫了,我害怕,我躲在人群裏,看著我的爺爺,被拔出了腦袋,被亂棍活活打死……從那一天開始,我每天活在懺悔裏,我活在噩夢中,深深的自責,我開始了我的報複。”


    我問他是怎麽報複的。


    “當時一些人發現了村長的秘密,就開始強行分贓,就有了那麽七個人。”


    張老道說:“還記得那個房地產商嗎?其實就是當時的那個村長,那個男人十分精明,也是一個十分狠的人,去碰瓷,讓別人撞斷他的胳膊和腿,訛了一大筆錢,後來借著這筆錢炒房,這種人,全村被他弄得瘟疫,是靠吸血發家,我讓他的脊椎骨,*了七個人血饅頭,象征報複的最開始。”


    我沒有說話。


    張老道的報複,接踵而來。


    那個老和尚,當時是村頭裏的給人辦喪的,這個事兒是和尚給出的主意,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在懺悔著,瘋狂念經,活在悔恨裏。


    “他既然要悔恨,我就讓他跪在自己的墳頭,給自己懺悔!超度自己的罪行。”張老道哈哈大笑。


    接著,他眼眸迅速閃過陰霾,說:那個變態大學生,當時才七八歲,看到這一幕,心裏產生了扭曲,喜歡上了女裝,竟然喜歡男人……嗬嗬!他既然喜歡,我就讓自己日自己,腦袋插進屁股裏。


    我額頭冒汗。


    那個老和尚當時是一念私心,動了貪念,這些年一直活在了懺悔中。


    而那個變態大學生,因為幼年的這件事,性格出現了扭曲,也過得並不好。


    他們兩個人,其實已經後悔了,這些年活在悔恨中,可還是被他殘忍的殺死了。


    “那個乞丐,是一個胸無大誌的蠢漢,竟然用自殘身體,去乞討,膽子還很小,連碰瓷都不敢……”


    “那個女白領十分愛美,這些年不斷換年輕女孩的身體,還換黃花大閨女的身體,假裝第一次,去騙有錢富二代,其實是一個非常浪騷的虛榮女人。”


    張老道很詳細的說出了這五個人這些年的去向。


    “至於那剩下的兩個人,是一對夫婦,把東西都給他兒子吃了,我也拿他們沒辦法,不能把腦袋拿出來,隻能開車撞死,趁機收了他們的兒子為徒,以他們的兒子為中心,重新恢複了活死人劍。”


    我聽到這,徹底明白了。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報複行動,其實到這裏,除了那個歹毒的村長,剩下的人,這些年雖然成為了夢寐以求的僵屍,卻過得並不好,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懺悔。


    “這一場報複,沒有絕對的贏家。”白小雪歎息了一口氣。


    “誰說沒有?”張老道哈哈大笑,說:“如果我張寶平不是碰到你們,我就是贏家,我重新恢複了我家的活死人劍。”


    我看著紅著脖子低吼的老道,歎氣。


    老和尚和變態大學生,都活在自責裏,這個張老道又何嚐不是?


    太平鬼醫的名號,被他敗壞,他不是自己折了自己的脊梁,而是瘋狂的懺悔和自責,扭曲了他的脊背,罪惡感把他壓垮了。


    他是一個逃兵。


    活在報複裏的張老道,也是一個可憐人。


    “成王敗寇,來……殺了我吧,我又輸了,我又握不住我的劍了。”


    張老道說得這裏,猛然從衣兜裏,扔出了一本《太平清領書》,低吼了一聲說:“既然我要死了,我張家的絕學,不能讓他失傳!”


    “這件事情,不要讓我那個愚蠢的徒弟,南傑知道……既然我輸了,那柄劍,就隻能留在他的身上了,他就是新的一代活死人劍,他的妹妹,就是新一代的持劍人!”


    我眉頭一動,說:“你竟然讓我殺你,你現在……不怕死嗎?”


    他低吼說:“不怕,我慫了第一次,絕不可能慫第二次!其實我早該明白的,我隻是一直在逃避一件事——當我進入江湖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拿起劍的那一瞬間,便終有一日,必將死於劍下。”


    我沒有吭聲。


    張老道說道:“陰行江湖深不見底,我在這裏奉勸各位幾句,咱們陰人一入江湖,就不能回頭了……與江湖掛鉤,便有恩怨,便走到哪裏都是江湖,別想著跑,別以為跑得快江湖就追不上你……何須理智?有時同生共死,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來——殺死我!”


    我說:你讓我殺你,我就偏不殺你。


    他忽然麵色一白,嘴裏喃喃。


    “那我自己來!”他忽然間,眼眸閃過倔強,猛然爬起身,大吼一聲,“雲南保山,太平鬼醫第四十二代傳人——張寶平,為不孝子孫,侮辱門楣,膽小怯事,脊梁已折……該死,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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