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參盡吃了幾大口沙子,頓時有些滄桑。


    黃沙散去,徐參盡終於能好好感受一下他所處的環境了,他伸手過去,岩壁一片潮濕,似有苔蘚密布。


    看來這裏是個洞穴,徐參盡暗暗鬱悶,為什麽凡間也有這種靈異事件……


    他又摸索著探了探,洞穴/裏昏暗無比,他也看不太清東西,隻憑直覺,終於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軀體。


    徐參盡的手向前摸索,摸索,摸到了那軀體的臉,徐參盡比劃了一下,眼睛像柳葉,狹長明晰,鼻梁高挺,唇瓣很薄,臉上沒什麽肉……看來是他的朱大爺沒跑了。


    朱有昭似乎是昏迷著,沒有吭聲,徐參盡懊惱地歎了口氣。


    這都是些什麽事哦……


    背脊處有絲絲寒涼傳來,徐參盡猛地回頭。


    是一隻小蛇,看樣子像是竹葉青,它擺著腦袋,吐著信子,大概是在尋找獵物。


    徐參盡本來心中一緊,可卻突然想到他被司命坑下靈台時沒喝渡仙水的破事,暗暗思忖,莫非他並沒有失掉靈力,畢竟他沒有飲下渡仙水,記憶都沒有散去,何況靈力。


    徐參盡悄悄運了運體內氣脈,暢通無阻,靈力充沛,大概是沒有丟失。


    他這才得意起來,這蛇運氣不行啊,碰上他堂堂水神徐參盡。


    為避免吵到朱有昭,徐參盡用極輕的聲音傳喚了一句:


    “涐姬!”


    水神之鏡顯出雛形,隨即光芒愈來愈盛,徐參盡悲哀地想,這回朱有昭肯定是要醒了,萬一他醒來了,徐參盡可就解釋不了了。


    萬幸,朱大爺還是昏迷著的狀態。


    涐姬盤旋在徐參盡手中那點朱砂間。


    涐姬是天界神奇,神靈各有自我之神奇,徐參盡被天帝賜有三件神奇。


    天帝老兒賜予神奇涐姬,點在水神右手心以丹赤,封以五成神力;天帝老兒賜予神奇鬥籠,點在水神右手背以紅蔻,封以八成神力;天帝老兒還賜予了……


    賜予了什麽呢……到底是什麽呢……


    徐參盡捂著他眉間一點朱砂,茫然不已。


    到底……是什麽呢……


    從開始到如今,天帝老兒告訴他,他隻有兩件神奇。


    可是……明明他眉間的朱砂如此熱烈張揚,甚於右手心背的兩顆朱砂,為什麽……卻不是神奇呢……


    徐參盡本能地不相信天帝老兒的話,他有直覺,很深的直覺。


    那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甚於生命,甚於所有的東西。


    他一定有一件神奇,駐停在他眉間的一點朱砂之間。


    徐參盡輕搖涐姬,小竹葉青尖聲叫著被涐姬吞了個幹淨。


    幾月不用,這神奇還是貪吃依舊。


    徐參盡搖了搖頭,收回了涐姬。


    糟心事還沒完。徐參盡隻覺得有條滑膩膩的東西掃過他的青衣,摩擦洞地沙沙作響。他頓時被惡心得起了無數個雞皮疙瘩。


    蛇什麽的……比溺水還討厭啊!


    “就是你麽?”


    女人聲音很嬌媚,細軟可餐,動人心魄。


    徐參盡皺了皺眉,不耐煩地回頭看著那不速之客。


    大概就是擄他們過來的女人,美鬢高聳,金簪步搖,襦裙宮絛,綾羅綢緞,隻可惜長了一條蛇尾,折煞了此等美色。


    徐參盡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是誰,他把朱有昭戲謔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不屑全在臉上,嘴裏卻是恭敬。


    “見過高陽公主了。”


    高陽有些驚訝,隨即捂著嘴巴笑了起來。


    “小郎君,本公主便是記住你了。”高陽媚眼如絲,“既你能破解了本公主的辭,那便是本公主的客人,本公主自會好好招待客人的。”


    徐參盡謙恭:“不敢不敢,鄙人隻是奇怪公主殿下為何散播怪病於寺廟之中,勞煩公主殿下給予一個解釋。”


    高陽眼中微光流轉,說不清喜悲,猛地,她掐住了徐參盡的脖子,極盡瘋狂:


    “你知道對罷?你知道對罷!”


    “嘶……嘶……那個和尚在哪裏?”


    “我的辯機……我的辯機在哪裏!”


    徐參盡似乎快被窒息了,他深呼吸了幾口,大聲呼叫道:


    “鬥籠!”


    水神之箭匯聚成型,不斷吸附著洞岩中的濕潤,靈力越來越強盛,顏色越來越深,直至變為蔚藍,河流川息之顏,江湖飄渺之色。


    徐參盡騰不出手來搭箭,他隻好持著鬥籠猛地朝高陽的後顱砸去。


    一下,水弓四分五裂,高陽被擊中,痛呼一聲便放開了徐參盡,蛇尾瘋狂扭動旋轉。


    水弓又逐漸聚攏,徐參盡不敢猶豫,即刻搭箭上弓,弓繩繃緊,彈伸無間,猛然出弓,亟若鷹隼。


    高陽沒有防備,直直被水箭刺穿了肩胛骨,鮮血橫流,狼狽不已。


    “神仙?!”高陽驚愕萬分,“你是神仙?!”


    徐參盡不置可否,凝眉望她。


    “神仙?!”高陽幾乎是手尾並用地爬了過來,“你真的是神仙?!”


    徐參盡目瞪口呆地看著高陽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並把身上的汙髒血跡全擦在了他的腿上。


    “求求您……神明大人……求求您……”高陽顫著聲音,忽地便哭了出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毫無形象可言。


    “誒,等下,你別這樣啊……誒誒誒,不要都擦我腿上啊……”


    徐參盡有苦說不出。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辯機罷……求求您……求求您……”高陽伏在汙穢的地上,磕了一個又一個的響頭。


    原來一個公主,也是能卑微到塵埃裏的。


    ”你且起來。”徐參盡廢了好大勁拉著高陽站起身來,“要講話就得好好講嘛。”


    高陽朝自己手心裏吹了一口氣,奇妙的是,那口真氣便匯聚成了形,有了顏色,有了形態,逐漸變成了一隻唐三彩的罐子。


    高陽伸手輕輕地揭開了罐蓋,神情溫柔的不像個凶神惡煞的女妖精,她的手指輕輕摩梭著這古老的彩罐,聲音柔軟至極。


    “這罐子裏啊,躺的是辯機呢。”


    她的眼神迷離,似是夢回大唐般的迤邐親昵。


    君拜觀音盡,來采飛花輕。


    隨擷禁步停,我陟十三陵。


    下辯玄機令,地高失陽明。


    獄斷僧姬名,罷君長安平。


    有輕輕的吟唱聲傳來。


    高陽公主經常去廟中找和尚辯機私會,房遺愛知道,可是房遺愛不能說,畢竟若是如此,定會掃了他房家的顏麵,於他而言也並無益處。


    高陽公主在寺中風光旖旎,房遺愛卻像個棄婦一般獨守空房。


    也許這已經是最糟糕的局麵了,房遺愛想。


    直到太宗皇帝聽說了公主與和尚辯機的私情,勃然大怒,下令處死辯機時,房遺愛才知道,最糟糕的恐怕才剛剛開始。


    公主那斷腸的身影,公主那極恨的眼神。


    都是屬於那個和尚的。


    房遺愛歎了口氣,望著公主捧著辯機的骨灰遠去,直到了無蹤跡。


    他知道公主很恨,很恨太宗,很恨禮教。


    所以當公主近乎瘋狂地向他提出謀反的計謀時,他鬼使神差地與她站在了一起。


    再也不關乎房家的利益,再也不關乎腐朽的禮教,他們都想爭一爭。


    可惜萬事大悲,他們再也沒法後悔了。


    高陽公主差點就死了。


    差一點。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墮入妖道,隻為苟延殘喘,繼續存活。


    她在找,找她的辯機。


    畢竟人活著,總是會轉世的不是麽。


    可惜辯機,早就被國師處以了魂散之刑,連一絲碎魄也不複存在於人間。


    高陽她不相信啊,她生來執拗。


    於是她繼續找,找到唐國滅亡,找到五代十國,找到馬刀錚錚,找到嘉靖開朝。


    於是便找到了現在。


    徐參盡也算是個活了很多年的老神仙了,這兩人的破事他也知道一些,可惜被魂散之人,說真的,他還真救不了。


    徐參盡真摯地搖了搖頭:“公主殿下,另托他人罷,我就是個小神仙,幫不了你的啦。”


    高陽拚命搖著頭:“怎麽會……怎麽會……你是水神啊……你的神奇我是聽說過的……你明明就是水神啊……怎麽可能救不了……怎麽可能!!!”


    徐參盡覺得她可能要黑化了。


    完蛋了,小學生黑化課程他可沒上過,誰知道這種局麵怎麽對付啊……


    朱有昭迷迷糊糊間,隻覺得一個聲音從渺遠的時空傳過來。


    吳儂軟語,細柔溫言,很像……很像誰呢……


    他告訴他,他告訴他許多他聽不懂的東西。


    他在呼喚他。


    “東君……”


    “回來罷……”


    “我真的……好想你啊……”


    朱有昭傾盡了全力想要睜開眼,卻是做不到。


    “水神大人……”


    “……”


    “卿卿……”


    他喃喃著,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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