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絳朱微微顫抖的嘴唇,顧硯齡掀開身上的薄毯,緩緩起身,當她一步一步,走向窗下,看著天上那顆明亮奪目的啟明星,還有天際漸漸翻起的魚肚白,唇角微勾間,隻發出了平靜的一聲溢歎。


    “該來的,終究要來了。”


    話音落下,絳朱便聽到了腳步聲響起,當她回頭間,隻看到軟簾後瞬然消失的裙袂,驚得當即站起身來,拿起懸掛在楠木施上的火狐鬥篷,迅疾地追了出去。


    耳邊的寒風呼呼作響,吹在臉上猶如刀割,顧硯齡隻覺得自己這兩世,也從未這般放縱地疾跑過,當她趕至宣武門的城牆之下時,震天的殺聲幾乎如潮水般湧在她的耳邊,拍起了一道又一道猛烈的波浪,讓她有些怔然。


    一步一步,顧硯齡緩緩扶著磚石拾階而上,直走完最後一步台階,默然立在那兒。


    她看到了一張又一張年輕而血性的臉,忠誠而澄透的眸中泛起了驚訝,也懷著發自肺腑的崇敬,皆低下頭,默然讓出一條道路來。


    “太孫妃——”


    督戰在城牆之上的崔文程,韓振還有謝昀,看到這意外出現的身影,都不由驚詫,驚詫過後,當即趕上前來,抱拳行禮。


    “太孫妃,刀劍無眼,此處太過危險,還請您速速離開此地。”


    崔文程緊張出聲,當即便要命人相送,卻被顧硯齡抬起的手擋了回去。


    這一刻,顧硯齡看著眼前這些胄甲加身的將士們,猶如敬畏神明一般看著她,她知道,在這些年輕的血性男兒心中,蕭家便是他們的天,蕭家的江山是他們要去一生,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護的東西。


    “大興的將士們——”


    女子清泠而豪邁的聲音自城牆之上響起,下一刻,在眾人都未預料之時,眼前這位尊貴無比,曾經隻能遠遠一睹的天家太孫妃,卻是以尊敬的姿態,毫不猶豫地將手交疊身旁,膝蓋緩緩彎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行禮,卻是行如流水,激動了每一個將士的心頭。


    “我顧硯齡在此,代大興,代蕭家,代你們的父母兄妹們向你們行下一禮,今日我顧硯齡在此立誓,定與諸位勇士們共進退,共生死,哪怕是戰至最後一人,也要誓保我大興的江山,不為洛王一行叛軍荼毒,染指,保我大興的百姓永享安寧。”


    這一刻,顧硯齡再次莊重下拜,清泠而豪氣的聲音如轟轟擂鼓,震動了在場每一位將士的心,在他們的眼中,顧硯齡看到了士為知己者死的絕然,更有著躍躍欲試的嗜血和激動。


    “同進同退,誓保大興!”


    崔文程在震撼間,不由神情堅定,當即振臂高呼,在場的將士們聽得此言,也立即齊聲響應,這一刻,男兒們震懾山河的氣魄震動了整個皇城上空,久久回蕩不絕。


    在兩軍疲憊休戰之時,顧硯齡走至城牆邊上,自上而下地看去,叛軍的鐵衣如同老鴰漆黑的羽翼,在這凜冽的寒冬之下,更添了幾分肅殺的壓抑,逼人的血腥味攜著凜冽的風雪刮過肌膚,微微有些寒涼的疼痛。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嗜血的目光,重重將皇城每一個門圍如鐵桶一般,莫說是一人,隻怕是一片羽毛,也不能飄出去。


    “太孫妃,別來無恙。”


    城牆之下,一身雪白胄甲的蕭衍居於其中,文弱的身形少了幾分凜厲,眉眼隨和的笑意,更一如從前那般溫潤如玉,仿佛仍舊是閨閣女兒心目中那個翩翩皇子的模樣。


    可惜在那個溫柔的外表下,卻是一顆冷硬如石的心。


    “九皇叔,別來無恙。”


    蕭衍坐於馬上,抬頭間,看著城牆之上那身穿火狐鬥篷的清冷身影,一如初見般絕世姣好,此刻在這皚皚白雪之中,更加灼目,引人。


    “如今京陵已是一座死城,紫禁城之中,在你的身後,也隻有一群柔弱的婦人而已,太孫妃又何必這般執著——”


    說到此,蕭衍笑的雲淡風輕,雙手緩緩展開,抬頜間滿是勢在必得的氣勢。


    “死守下去,不過是白白斷送多少大興將士的生命罷了,如此固執,究竟是為了誰?是為了我那生死未卜的侄兒,還是這個與我而言,已經唾手可得的江山?”


    蕭衍的笑意未絕,眉目之中仿佛是一位體貼的友人,正在徐徐勸慰罷了。


    聽得此話,居高立於城牆之上的人唇角勾起同樣平靜的弧度,眉目挑然間,卻滿是冰冷。


    “我與諸位守城將士們所為都隻一件,便是看著你洛王蕭衍兵敗身死,在後世的史書中,被釘上亂臣賊子的恥辱之名,遺臭萬年。”


    話音落下,蕭衍眸中微凝寒意,尚未開口,身旁便有一人不由譏諷出聲道:“你們竟是無人了?竟讓一區區婦人對陣軍前,還如此言行狂悖,如今死到臨頭了,還不速速將玉璽和晏清王雙手奉上,我們洛王殿下,還能留爾等一命。”


    話音一落,譏諷的笑聲在城牆之下的男人之間頓然傳開,哄笑聲所帶來的恥辱頓時引來守城將士的憤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城牆之上那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是唇間無謂一勾,下一刻,幾乎還在眾人譏笑之時,蕭衍便見那火紅的身影立然抽過身旁守衛的弓箭,搭箭引弦,所有的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


    在他瞳孔微縮之時,那箭頭正凜冽地對向他,下一刻,身旁的將士們頓時警覺地立起箭牌,將他牢牢擋在身後,而就在那一瞬,箭頭卻是陡然轉向,隻聽得“嗖——”地一聲,仿佛凝結的寒冰陡然被穿破,一點一點碎裂開來,而就在下一刻,那迅疾如雨的箭矢便直直穿透而來。


    “嘭——”


    悶然一響,那是箭矢穿透血肉發出的聲音,就在眾人驚異之時,周圍靜的似乎隻聽到簌簌疾雪聲,而下一刻,那口出狂言之人便驚然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羽箭,再抬起頭看向城牆之上時,卻是不可置信地轟然倒在馬下。


    那一刻,驚訝之聲頓時揚起,就連此刻的蕭衍,也怔然看上去,而城牆之上的那個身影仍舊默然立在那兒,仿佛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個幻象罷了。


    “好一個聲東擊西。”


    蕭衍怒而生笑,竟是撫掌出聲。


    “侄媳婦兒,本王是小瞧你了。”


    聽得此聲,顧硯齡輕然一笑,隨即冷然揚聲道:“我蕭家的人,蕭家的將,蕭家的兵,便是戰死至最後一位婦孺,也非砧板魚肉,絕不會屈辱與爾等賊子之下。”


    幾乎在那一刻,女子眼角的冷厲與譏誚點起了他內心的火焰,隻見蕭衍眸中一凜,額角的青筋幾乎暴起,下一刻,便怒而出聲道:“再攻——”


    轟然之下,叛軍們抱著粗壯的攻城木直直撞向城門,聲音猶如雷雨,似乎連整個京陵都為之震動,而腳下,都在顫抖。


    這一刻,顧硯齡看到腳下黑壓壓的叛軍猶如潮水一般團團湧上來,幾乎要將著一座小小的紫禁城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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