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陵的櫻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鴻雁於南北輾轉間,時光便這般悄然而逝,仿佛是一夜的春風吹盡了一歲又一歲的凜冽,終於喚來了新的暖日。嘉正四十九年,當今建恒帝即將迎來五十九歲的壽辰。


    這一日春光格外明媚,碧藍的天空澄澈的如那後海的波浪,暖陽懶懶地落下金輝,輕輕鋪灑在琉璃金瓦上,跳躍著熠熠奪目的光芒,恰在這時,朱紅短牆內的粉白梨花陡然隨風飄出,悠悠盤旋,仿佛著一襲舞衣的少女,輕柔而嫵媚。


    遠遠地,一個約莫七八歲的錦袍孩童漸漸走近,戴著一頂玄青縐紗製作的六瓣有頂爪拉帽,雖是逆光而行,卻能看到小男孩兒的眉目雋秀,自成一番氣度,看起來倒比同齡的孩子多了幾分成熟的心性。而其腰間那以赤、白、縹、綠四彩織成,用三色小綬編結懸掛玉環的綬帶,便已說明了其尊貴的身份。


    當小男孩兒經過短牆外時,石磚地上的梨花陡然打著旋兒飛起,盤旋至半空中,小男孩兒不由頓步,伸手間,正好撚住了一枚五瓣完好的粉白梨花,春日的暖芒下,梨花猶如美人的笑靨,印稱的那身後的朱紅短牆也生動了幾分。


    小男孩兒眸中頓時浮起笑意,不由將花瓣收入袖中,側首間,透過短牆看到春風吹得更多落花如雪般飛出牆外,偶有幾瓣落在宮牆腳下的一兩棵頑強探頭的碧草之上,粉白與碧色交相而映。


    “洛陽梨花落如雪,河邊細草細如茵。”


    難脫孩童稚嫩的音色卻是攜著不符年齡的沉穩,小男孩兒話音方落,身後跟隨的那個約莫十幾歲的小內侍聽了,當即眉眼帶著笑意的上前道:“若說是梨花,滿宮上下隻有長孫殿下與長孫妃的毓慶宮最美了。”


    小男孩兒聽了,眸中難掩自豪的光芒,世人皆知母親喜歡這高潔如雪的梨花,因而在母親還未入宮時,父親便在毓慶宮上下遍植梨花,每到盛開之際便風卷梨花,巍然如雪。


    “走罷。”


    小男孩兒高興地揚頜,提步朝前走去,身後的小內侍連忙跟隨上前,也是喜笑顏開。


    此刻在毓慶宮東配殿中也是格外的熱鬧,敞亮的大殿內,顧硯齡身著一襲粉鑲紫的宮裙坐於上座,左手邊的美貌婦人正是已然出嫁多年的如意公主,看起來身形豐腴了幾分,卻是更添了成熟女子的嫵媚。而在右手落座的,也是已嫁為人婦的綺陽郡主和顧硯齡的表嫂,崔氏。


    談笑間,兩個小女兒的“咯咯——”笑聲透過一扇槅門,自裏屋傳來,顧硯齡含笑看過去,偏首間道:“難得今日這般熱鬧。”


    如意公主聞言一笑,看了眼對麵的綺陽郡主和崔氏道:“咱們早便想來了,隻是如今你又要幫母後協理六宮,閑暇裏又要照顧一子一女,我們又如何好來叨擾的。”


    “你隻管來叨擾。”


    聽得上座傳來的聲音,如意抿嘴一笑,下一刻,便見上座的顧硯齡眼尾勾起看似無奈的笑意道:“自打阿諾去了皇極門那邊讀書,每日裏回來與我們說的,除了老師們所教的詩文,便是他的元章表叔了,可見這叔侄的關係好。”


    一旁的綺陽聽了,也似是想起什麽來,不由也笑著插了一嘴道:“對了,今日元章表弟怎麽沒來?”


    如意聞言有些頭疼的搖了搖頭道:“如今大了是越發管不住了,昨日他祖父新得了一匹西域來的好馬,今日便央求著他父親帶他去西山騎馬了,隻怕非得到了日落才回得來。”


    說到這兒,如意偏頭朝上座的顧硯齡道:“明明元章比阿諾還虛長幾歲,怎麽性子是一點也不如阿諾沉穩,若他能有阿諾一半的心性,我倒不急了。”


    看到如意如此,顧硯齡含笑輕而飲了一口茶道:“元章的性子更自在灑脫些,男兒家本該誌在四方,元章又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孫,這樣的性子倒沒什麽不好。”


    正說到這兒,便見一小宮娥喜盈盈走進來屈身行禮道:“長孫妃,小王爺來了。”


    話音方落,顧硯齡的眸中便浮過一絲欣然,隨即出聲道:“快讓他進來罷。”


    “剛說著,這孩子便來了。”


    如意含笑而語,下一刻,便見方才那短牆外的小男兒攜著內侍走了進來,進殿一看到眼前的眾人倒並不意外,從容而有禮地上前,恭敬地朝顧硯齡拱手行禮。


    “兒子給母親請安。”


    待到顧硯齡含笑叫起,晏清王蕭緯便又轉而朝如意,綺陽和崔氏分別拱手下去。


    “姑祖母,姑姑,舅母。”


    蕭緯虛歲才八歲,可眉目間卻全然承了蕭譯與顧硯齡的好容貌,又生得一個待人謙恭有禮的好性子,因此自小便得盡六宮上下的喜愛,偏生這孩子天生聰慧,勤奮刻苦,又從師於自己的舅舅,從前的“陳郡公子”謝昀,連騎射也是由其姑父韓振親自教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下來,人人皆知,當今的晏清王,年歲雖小,騎射、言詞、文學卻樣樣都優於同齡人,便是去了這晏清王的身份,也堪為坊間所謂的神童。


    “快,快來叫姑姑看看。”


    綺陽看著眼前的孩子便極為喜歡,當即招手過去,蕭緯抬眸看向上座,見母親含笑點頭,當即從善如流的上前,眉目溫和而帶著親近的笑意,綺陽扶住蕭緯的肩膀,眼中也不由升起幾分與有榮焉的意味來。


    恰在此時,兩個小女兒的“咯咯——”笑聲透過槅門從內殿傳來,綺陽當即想起來,含笑偏頭對身旁的侍女道:“阿諾來了,還不叫阿寧她們出來。”


    身後的侍女聞聲,當即抿笑退去內殿,一旁的蕭緯抬眸看了眼槅門,隨即回頭道:“阿寧妹妹也來了?”


    “對——”


    綺陽剛含笑回了,便聽得衣裙窸窣的聲音自槅門後傳來,下一刻,兩個嬌小稚嫩的小女兒便走了出來,為左的女兒約莫七歲的模樣,生的奪目,穿著石榴紅的裙子,倒如那枝頭的含苞待放的薔薇,讓人觀之便喜歡。此刻一見母親身旁的蕭緯,當即梨渦深印,親近的喚了一聲“諾哥哥”。


    蕭緯聞聲一笑,方喚了一聲“阿寧妹妹”,便見阿寧身旁的小女兒正巧穿著梨花色的十六幅小襦裙,此刻也探起頭來,看起來比他們年紀小些,卻是生的極為好看,既不羞怯也不越矩,對上他的目光,便禮貌地上前,認認真真的行了一個禮,自然而大方,而那張小臉白皙的跟那山尖的雪一般,眉眼間似乎有幾分熟悉。


    “這是你舅母的女兒,謝疏南,你喚阿南便是。”


    蕭緯聞聲頓時大悟般,難怪眼前的小人兒那般眼熟,原來竟是昀舅舅與舅母的女兒,想到此,唇角不由地浮起親近之意。


    “阿南妹妹。”


    眼看著下麵的小輩湊在一起,顧硯齡溫柔啟唇道:“阿諾,既然你來了,便替母親帶你兩個姊妹在毓慶宮走走,尤其是阿南,今日還是第一次出府。”


    原來,當年崔知晚方生下女兒,到了滿月酒那日,悟真觀的南宮真人便自府外而過,聞得有喜事,便入府一賀,卻是從小丫頭的麵相中看出什麽,也不說緣故,隻叫此女五年之內不得出府見外客。


    也正是因此,阿南長至今年已是五歲,才第一次出得府來。


    蕭緯聞言當即順從地拱手,有禮地引著兩個小丫頭去了,顧硯齡看著三個小小的身影漸漸在眼前隱去,這才轉而看向綺陽身旁的崔氏道:“阿南雖小,又是第一次入宮,禮儀卻是絲毫不落,可見嫂嫂教的好。”


    崔氏溫柔的抿嘴一笑,眼眸中含著幾分欣慰道:“在您的麵前,我倒不瞞,阿南從小的禮儀,謝昀比我教的更細發些,說起來,也隻有女紅阿南才真是承了我的。”


    “這便難怪了。”


    如意聞聲當即出聲笑道:“我一眼看著阿南,便覺得像極了從前的長孫妃,不過年歲小些罷了,可見,這謝家的禮儀一代代傳下來,從未斷過。”


    說到此,似乎是玩笑般,如意眼眸飛揚起幾分光芒道:“若是日後能有阿南這樣的女兒家入我們鎮國公府,元章這性子鐵定能收得幾分。”


    話音方落,還未等崔氏回應,上座便傳來了顧硯齡的笑語來。


    “你莫打我們阿南的主意。”


    隻見顧硯齡順而看向下麵的崔氏,唇角雖是勾著笑意,卻也含著幾分認真。


    “阿南方出生時我便與殿下說了,要給阿諾定下這門親上親,隻是阿南一直長在府中未出,才到至今。”


    崔氏聞聲眸中微微浮過一絲驚異,看到顧硯齡眸中的認真,也漸漸明白過來,不由含笑未語,反倒是如意笑指道:“沒想到這比我惦記的更早了。”


    顧硯齡抿嘴笑而未言,可這句話卻已在此生了根,悄然地飛出毓慶宮,傳遍了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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