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冬去春來,粉豔的桃花再次漫山開遍,冬日裏怕寒的人都趁著難得的春日出門去踏青,孩子們雖還被裹著棉襖,卻已是歡歡喜喜地取出了風箏,三個一群,五個一團的出門放風箏,臉上一個賽一個的高興。


    去歲的臘月十五,顧硯齡過了這一世十五歲的生辰,或許十五於女兒家而言是個分水嶺,分為重要,因而這一年的生辰一改從前的簡單低調,顯得格外熱鬧。


    可若說最為熱鬧的,莫過於今年的笄禮,幾乎世人皆知,顧閣老的大孫女翻過了及笄禮,緊隨而來的,便是兩個月後的婚禮,婚禮一過,顧家便要榮升皇親國戚,將來是無法想象的富貴。


    不說遠的,隻說近的。


    就隻看年前的《汲水集》一事,凡是前任首輔張懷宗一黨的,哪一個不是被整的半死不活,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即便是入了閣的譚吾貞,照樣被貶去了南京做了幾個月的閑人,若非立了大功,運氣好,指不定還能不能回來。


    可再看人顧閣老,雖非張懷宗的門生,卻也是張懷宗一手培植起來的,即便此事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人家顧家連房簷上的一塊漆都不曾掉過,穩如泰山。


    可見,到底是東宮的親家,不看僧麵看佛麵,誰敢去動搖。


    正因為此,顧硯齡及笄禮這一天,來觀禮祝賀的王公大臣家眷,可謂是將門檻都要踏破了。


    清晨天還未亮,顧硯齡便被喚起,由醅碧和絳朱伺候著沐浴,焚香,換下了采衣采履,打著綢燈,前往正冠堂,行在廊下,外麵的風尚還有幾分寒涼,連明月竟還掛在天上,沒有落下,靜靜地將竹林的影子打在牆上,平添了幾分清幽。


    來到正冠堂,徐嬤嬤陪著四太太袁氏正在檢查最後的場地布置,顧硯齡則直接被引進了正冠堂旁邊所設的東房靜靜等待。


    待到暮色漸漸被一縷陽光掃盡,初升的太陽將溫暖的光芒落向大地,國公府已然打開了正門,賓客們的車馬已然依次駛來,此時的顧敬羲春風滿麵的隨著父親和兄弟子侄接待著眾位來客,不過半晌,顧家已然是熱鬧不已。


    直到賓客到齊,眾人這才前往正冠堂,片刻後,高山流水的古琴聲漸漸升向高堂,賓客們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靜靜地等候著,隻見一位氣質華貴的老婦人端正的走了進來,慈眉善目間讓人不由覺得親近。


    隨著禮樂聲,老婦人身形挺拔的漸漸走近,打扮正統的顧敬羲與謝氏上前,與裕王妃互相行禮,禮貌的請裕王妃落座於主賓之位,來此觀禮的賓客直到見正賓落座,這才依次落座下來。


    隨即顧敬羲鄭重地走出,向眾人回之以禮,高聲致及笄辭,話音一落,眾人便見得一位冰肌玉骨的少女款款走出來,雖然年紀尚小,麵對眾人卻絲毫不怵,反倒是落落大方了許多。


    如此之下,眾人不由更努力去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做顧家大姑娘的笄禮讚者,直至逆光中看到少女嬌豔的麵龐,眾人不由微微一愣,原來竟是顧家四姑娘顧硯朝。


    從前少女與褚怡寧廝打到池子裏的事她們尚未忘卻,可未想到,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如今再看眼前娉娉婷婷的少女,哪裏還有從前那幅不懂教養的潑像。


    從前年紀小,那時的顧硯朝與自己的長姊不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可如今有謝氏這樣的母親,有長孫妃的身份,再身份高貴的讚者也是請得起的,人家卻是請了這位妹妹做讚者,可見少女們長大了,也懂事了,從前不過是女兒家小打小鬧,現在到底還是姐妹最親。


    無形之間,眾人看顧硯朝的目光漸漸多了幾分喜歡,從前不懂事不怕,如今看起來這位四姑娘許是與顧硯齡這位長姊處的久了,熏陶之下越發有了幾分貴女的氣質,有了嫡女的身份,背後有著長孫妃的姐姐,還有偌大個顧家支撐,若是能將這樣的女兒娶回家,將來隻有別人豔羨的份兒。


    畢竟,顧硯齡這樣的女兒家隻有一個,現在人家入了皇家的門,想要與顧家更親近,自然得相看顧硯齡的幾個妹妹,顧硯錦莫說生了疾病,即便是沒有,父母做出那等事,孩子定然也是同類的人,她們怎會將這樣不安分的人娶回家。而下麵的顧硯瀾又太小,看來看去,還屬顧硯朝最為合適。


    心下這樣想著,越來越多的貴夫人看著眼前的顧硯朝,眸中越發多了幾分親近打量之意。


    待到顧硯朝盥洗了雙手,坐於西階,門口漸漸又多了一個窈窕的影子,隻見肌膚如雪的少女款款走進來,在眾人的注目下,顧硯齡緩緩來到堂中,先向南對觀禮者施以一禮,隨即由醅碧和絳朱扶著麵向西跪坐下去。作為讚者的顧硯朝款款起身,拿起犀角玉梳替顧硯齡輕柔的梳著秀發。


    少女的一襲秀發如雲一般,一梳到底,待到結束,裕王妃這才起身盥洗,等顧硯齡向東而坐時,有司奉著羅帕和發笄,裕王妃走上前去,高聲吟頌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話音落盡,裕王妃慈和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眸中透露著長輩的喜愛與欣慰,隨即隻見其端正的跪坐下去,極為小心地替少女梳頭加笄,直至少女的發髻被盤起,戴上了發笄,裕王妃這才起身,回到原位。


    顧硯朝緩緩上前來,在眾人的矚目中,為顧硯齡再一次正了正發笄。顧硯齡才扶之起身,接受來賓的作揖祝賀。當顧硯齡回到東房,顧硯朝從有司手中取過衣服,去房內替顧硯齡換與頭上發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出來後,顧硯齡在顧硯朝的攙扶下,誠懇的跪地向父母拜謝養育之恩,謝氏坐在上座看著這一幕,少女小時候粉粉糯糯的樣子恍然落在眼前,讓人不由眸中一熱,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謝氏忙偏首拿帕子拭幹,唇角欣慰的看著已然成人的長女。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在裕王妃的讚詞中,顧硯朝小心的替顧硯齡去掉發笄。裕王妃隨之跪下,再一次將一支銀鍍金嵌寶石蜻蜓紋簪子簪進顧硯齡的發中,然後起身歸位。在顧硯朝替顧硯齡正發釵後,觀禮的來賓祝福地向顧硯齡作揖。


    當顧硯齡回到東房再出來時,已然換上與頭上發釵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再一次由顧硯朝扶著,深深地朝來賓行禮,隨即當與先前那般,顧硯齡在此落座,顧硯朝已然替顧硯齡卸下簪子,裕王妃從有司托盤中接過釵冠。


    一邊替少女正發釵,一邊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待到顧硯齡再出來,已然換上了廣袖長裙,最後行下一禮來。


    等到有司撤席,顧硯朝親自奉上酒,裕王妃接過醴酒,走到顧硯齡席前,念祝辭道:“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顧硯齡伏地行拜禮,接過醴酒,隨即再次入席,跪著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這才持酒輕輕沾了嘴唇,再將酒置於麵前的案上,有司奉上飯,顧硯齡再次接過,略吃下一小口。再拜之時,裕王妃才回拜。


    在眾人的矚目中,笄禮即將禮成,眼看著眾人皆站定,裕王妃笑著念辭祝賀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念安甫。”


    聽得裕王妃念出為其所取的小字念安,顧硯齡跪地道:“念安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念安,念安,從名字便能看出,父親與母親此生不求旁的,隻求她一世安好。


    可從上一世的人生中她卻是知道,若要保得自己與親人安好,便要除掉一切的威脅與阻礙。


    當顧硯齡再次向來賓行禮,便見謝氏站起身來,緩緩上前,一雙美目滿是溫暖與欣慰,唇角不由地勾起,緩緩念出對顧硯齡的期冀與教誨。


    說到即將哽咽時,謝氏停了下來,顧硯齡不由抬起頭,看到謝氏眸中的淚意,心下微微一動,誠然地伏地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在眾人的祝賀與歡喜聲中,這一場成人的笄禮落成,看著前去宴席的眾人,顧硯齡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顧府,即將走進另一個門,麵對她的另一重人生。


    她或許無法全然預知未來的生活,但她從未畏懼,從前是因為仇恨,而如今,是因為身後無數愛著她的親人。


    父親,母親,蕭譯,謝昀,還有太多太多。


    從前的她是孤家寡人,這一世,她不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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