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


    成貴妃慵懶地躺靠在暖榻上,案上的香爐裏繚繞著淡淡的安息香,空氣中也因此彌漫著舒適而香甜的味道,成貴妃眼眸微微闔著,似睡非睡的模樣,身旁的隨珠小心翼翼地跪在榻前,輕輕地替成貴妃捏著腿,身子微微向前湊了點,語中平常道:“聽聞長公主剛將話提出來,皇後娘娘便給推了回去,一出了坤寧宮,長公主的臉色可不大好呢。”


    榻上的美婦人聞言輕哧出聲,溫柔而輕盈的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慵懶而舒服。


    “元皇後是出了名的重規矩,與昭懋長公主雖是打小便認識,也隻是麵和心不合罷了,那公主府裏日日那般做派,在元皇後眼中早就是烏煙瘴氣了,讓自己寄托了滿心希望的孫子從那樣的府裏娶回個嫡妻回來,隻怕元皇後氣的連覺都睡不著了。”


    隨珠聞言同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唇角咧出笑來。


    “奴婢瞧著也是,要說成北王的那位外家小姐脾氣大,這平懿郡主隻有更大的,若真是入了東宮,隻怕日日都隻有元皇後和太子妃頭疼的了。”


    成貴妃聞言唇邊含著一絲嘲諷的笑,可不是,瞧著那儲家姑娘和蕭陵不一樣,其實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兩個都是眼高於頂,不妨想讓的。


    “奴婢看,這婚壓根是成不了的,長公主的這個算盤是敲不起來的。”


    成貴妃聽到耳畔隨珠的聲音,不由搖了搖頭,嫵媚的一挑眉道:“這話便不一定了。”


    隨珠聞言不由有些驚訝,隨即道:“不說這亂了輩分的關係,便是長公主那般——”


    隨珠的話陡然止住,成貴妃自然知道後麵要說什麽,隨珠也是知道分寸的,隻越過直接道:“聖上也總會三思的吧,難道——”


    成貴妃淡淡收回目光,隨即出聲道:“本宮也不過猜測罷了,反正,不論成或不成,與我總沒有壞處的。”


    說到這兒成貴妃的語氣漸漸變冷,其中的嘲諷也更明顯了幾分。


    “隻要東宮與長公主府的婚事不成,兩家自然是一拍兩散的結果,依著昭懋長公主的脾性,哪裏有不報的?那元皇後看著端莊寬容,也不是軟柿子,她們鬥起來,我們隻管看就罷了,而她們,自然是不鬥垮一方不會結束的,不論哪邊兒吃了虧,得利的總歸是我們,就算是成了——”


    成貴妃冷笑一聲,眸中漸漸變得陰沉:“到時候連皇太孫都廢了,我倒要看看那平懿郡主抱著太孫妃的虛名,守著活寡,還能有什麽出路。她昭懋長公主幸得一心巴著太孫妃的位置,看不上我們,也不想想,她那女兒我看不看的入眼還是一回事呢,事情總是要走到最後才知道勝負,我倒要看看,待日後將她們都徹底踩在腳下時,她又有什麽資格看輕旁人。”


    隨珠聽著語氣,知道成貴妃是有些生氣了,因而小心翼翼陪笑道:“自然是的,到時候,隻怕長公主哭都沒機會了。”


    成貴妃聞言冷笑,外麵隨即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隨珠當即緘口,方一轉頭,便瞧著一身靛藍長袍的蕭衍走了進來,隨珠當即起身站到成貴妃身後,微微一福身,少年恭謹地上前彎腰作揖。


    成貴妃眸中含著溫柔的笑意,語中滿是關切。


    “快坐吧,外麵夜深露重的,可沒寒著吧。”


    少年如玉的臉上仍然缺了幾分常人的顏色,聞言當即轉身坐了下去,握拳輕咳了兩聲,語中溫和道:“出門他們替兒臣帶上了鬥篷,不曾受涼,母妃莫為兒臣擔憂。”


    成貴妃聞言放心地點了點頭,笑著誇讚道:“你身邊伺候的人倒是有心的,該賞。”


    說完成貴妃側首看了眼隨珠,隨珠當即會意地點頭,蕭衍將這一幕落入眼中,神情依舊溫和,可他卻極為明白,成貴妃於在他麵前扮慈母的事上,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


    將念頭壓在心底,蕭衍神情自然的抬頭輕聲道:“母妃喚兒臣來,可是有何事?”


    成貴妃聞言唇邊的笑意格外溫和明顯,隨即抿唇道:“你表姨母家的女兒阿珺就快進京了,那孩子不錯,我想將她留在京裏,到時候為她選一門不錯的親事,也算是替你姨母了卻了一樁心事。”


    蕭衍心裏略一沉吟,便想起了這位表姨母,原是成貴妃的表妹,與成貴妃這般相比隻是王家的旁係,因而許的人家雖也是書香富貴人家,卻並不是高門大戶,再加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表姨母已是極少與王家聯係。


    隻是前幾日聽聞這表姨母的丈夫剛逝,如今也是一人撫養女兒的新寡罷了。


    成貴妃將這樣一個出身的孩子召進京,打算留下來,定不會是真的心生喜歡,願意為之謀出路,蕭衍唇角微冷,以他看,這個孩子進京不過是成貴妃的一顆棋子,一顆可以用婚姻來鞏固成貴妃背後勢力的棋子。


    想來,成貴妃不是欲將其送給父皇,牽製宮中其他勢力,便是要送給那些王公朝臣,用以拉攏了。


    他的這位母親,從來都不做毫無意義,隻得善名的事情。


    這一點,他再明白不過了。


    “阿珺入宮的事,我已經向你父皇說了,你父皇想著那孩子能陪我做個伴,也應了,到時候她進京了,我少不了要替她辦一場小宴,宴請京城幾位同齡的姑娘,到時候也引了叫她認識認識,日後有了伴,總不至於生出寄人籬下的感覺。”


    蕭衍聞言點了點頭,語中難掩溫和與讚同。


    “母親替表妹想的極為周到。”


    成貴妃聞言,語氣頗為柔和,卻是有些感慨道:“你姨母如今不易,那孩子也可憐,總該有人疼的。”


    說到這兒,成貴妃不由唏噓了一聲,在一片寂靜中,再看向眼前的少年時,眸中更多了幾分東西。


    “這一次宴上,那顧家姑娘必是要來的,你們這許久未見,總是要熟絡熟絡,我是頗喜歡那孩子的。”


    蕭衍聞言眸中微微一亮,隨即浮過一絲笑意,明裏是為了替他那個表妹結識同齡的姑娘,終究,也隻是為了自己一心盤算的聯姻鋪路而已。


    她母妃這個以愛之名,實在是有些諷刺。


    “兒臣知道了。”


    成貴妃見眼前的少年神情溫和,極為恭謹地應了聲,心下也是極為滿意,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琉璃院。


    顧硯齡正盤腿坐在暖炕上,手執一隻狼毫,正一筆一劃的練著字,下一刻軟簾被打開,少女幾乎是同時停下了筆,轉過頭來。


    “姑娘。”


    懷珠恭敬地行了禮,座上穿著杏白寢衣的少女微微頷首,隨即道:“起吧。”


    懷珠起身之時,少女已然轉回頭,繼續練著手頭上的字,卻是語中淡淡道:“聽聞,昭懋長公主去了坤寧宮?”


    懷珠微微抬起頭來,對於少女靈通的消息並不意外,畢竟,這內閣是設在宮內的,若身為閣老的顧老太爺連這都未聽說過,隻怕這閣老的椅子也坐不穩了。


    更何況,少女的母親,世子夫人和翊坤宮的寧貴妃,也是極親的關係,有什麽體己話是不能說的。


    透過懸掛的琉璃燈,炕上的少女穿著杏白的寢衣襯得更是肌膚勝雪,坐在那臻首峨眉讓人覺得,原來真的美人,不論是做什麽,都能像一副畫一樣。


    難怪,能叫殿下如此上心。


    見半天未有人回話,顧硯齡眸中微微一凝,隨即偏過頭來正欲說話,誰知卻是正對上懷珠打量的眼神,不由怔楞了一下。


    那懷珠也未想到少女會陡然轉過頭來,方才那眼裏的一絲不耐她自然也是收在眼中,當即斂了心神,看來,她們姑娘也是著急了。


    懷珠心下這般想著,嘴上也不含糊,極為小心翼翼道:“姑娘放心,殿下也叫奴婢跟您說,教您放心,這件事他自有對付,讓您莫要為此傷神。”


    顧硯齡聞言點了點頭,既然蕭譯這般說,那也該是胸有成竹的,想來也無需她去做些什麽。


    少女想著不由轉過頭去繼續寫著字,脫口道:“知道了,你去吧。”


    可話剛落出口,少女陡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什麽叫她放心?什麽叫她莫要傷神?


    那蕭陵又不是要跟她聯姻,與她什麽幹係?


    想到此顧硯齡不由抬起頭來,卻是見那懷珠唇角含著晦莫的笑意,已然急忙打了簾出去,軟簾落下的那一瞬間,她分明瞧到了懷珠眼中的一絲促狹。


    即便再後知後覺,她也該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顧硯齡登時覺得臉上一紅,暗恨自己不該多嘴問一句。


    他跟蕭陵結不結的成親,和她有什麽幹係了。


    想到此,少女一時有些被促狹的語滯,不由賭氣般的繼續埋頭練字,想著平心靜氣。


    可誰知,練字非但不能讓她精心,反倒心跳的越發快了,那寫出來的字分明也浮躁了些。


    而就在這時,醅碧與絳朱走了進來,卻是恰好瞥到了少女幾乎紅透了的臉,在燈下顯得更為招人憐,不由有些愣。


    難道,屋裏的地龍燒的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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