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隻剩下一口氣的落葵被送去了京郊的農莊,如此琉璃院大丫頭的位置自然空缺了下來,消息得的快的丫頭和婆子聽了,無不精神一振,想著法的想讓自個兒,或者自個兒家的丫頭去補了琉璃院這個一等丫頭的位子。


    府中上下誰不知,在大房屋裏當差的都是府裏最為有前途的,竹清院的五爺便不說了,日後整個定國府都是他的,而琉璃院的長姑娘雖是女兒家,但日後也定是高門貴人的,一等丫頭那都是有近身伺候的機會,隻要靈性伺候的好,入了姑娘的眼,將來那醅碧嫁出去了,便是正經的大丫頭,這可真是擠破頭也得搶的好地方。


    顧硯齡自然清楚眾人的心思,因而翌日一早,便穿戴梳洗整齊,前往靜華院。


    近些日子傅老太太精神懶怠,因而早已發下話,每日的請安禮暫時都免了,如此也替顧硯齡省了一段路。


    眼看著六月末了,太陽熱辣的掛在碧藍無雲的空中,路旁的樹葉被太陽照射下泛著強烈的光,似是能滴出碧瑩瑩的油來。各樣的鳥在林間婉轉啼鳴,而那蟬也早已趴在樹幹上,“吱呀——吱呀——”的叫著。


    顧硯齡雖是著著薄薄的紅杏煙影畫裙,待走到靜華院時,也已是一身涔涔的汗意,不由站在門前整理了衣裙,拿絲帕擦了擦額間的汗意,這才欲進去。


    墨蘭聞聲恰好打簾出來,抿唇笑著上前,親切的挽著顧硯齡,左手打了簾子,側首與顧硯齡一邊朝裏走一邊笑著道:“外麵這麽熱,難為姑娘還走來,恰好快要用膳了,太太說讓姑娘就留在這兒一起用吧。”


    顧硯齡聞聲笑著頷首:“那我來的倒是巧。”


    當顧硯齡與墨蘭有說有笑的走進了裏屋,便瞧著謝氏此刻正站在窗下,右手拿著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微微彎腰低頜,左手撚著麵前一盆茉莉的花枝,輕輕用力,修剪了一小截花枝來。


    “母親。”


    顧硯齡恭謹地斂衽行禮,謝氏聞聲直起身子來,看向少女時,眸中多了幾分笑意。


    “阿九來了。”


    顧硯齡微微點頜,當抬起頭對上謝氏溫和的笑意時,微微有些發愣。


    見少女如此,謝氏表情也微微有些僵滯,但終究隻是化之一笑道:“可用膳了。”


    “還未。”


    謝氏點了點頭,轉而繼續手中修剪的活。


    “正好就在這兒用了,徐嬤嬤,多備一份碗筷。”


    徐嬤嬤聞言眯眼一笑,當即應聲欲去,誰知身後又傳出謝氏的聲音。


    “越發熱了,再叫小廚房添一份桂花糯米蜜藕和小米粥來,去去膩。”


    徐嬤嬤身子一頓,背著身的她笑的更是高興了,當即連連道:“噯,奴婢這就去。”


    當徐嬤嬤出了屋子,屋內頓時寧靜下來,耳畔隻有謝氏微微擺弄茉莉的聲音,顧硯齡此刻靜靜看著徐嬤嬤消失的軟簾,隨即好看的眸子轉而凝到謝氏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母親,是從來都不大喜甜食的,更何況這大暑日的,那桂花糯米蜜藕顯得更甜膩才是真的,哪裏會去膩?


    但是,那桂花糯米蜜藕,卻是她喜歡吃的——


    “你來瞧瞧這盆茉莉如何。”


    謝氏的聲音驟然打斷了顧硯齡的思緒,顧硯齡隨即一愣,對上謝氏側首而來的目光,這才斂神上前,隻見眼前那盆茉莉花葉色碧綠,花簇緊密潔白,有的拇指小的花苞上沾著盈盈的露珠,隱隱一抹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讓人不由精神一鬆。


    “母親打理的好,這花比阿九屋裏的那些開的好。”


    謝氏唇瓣微微含笑,隨即拿著剪刀的右手輕輕一抬,墨蘭忙端著漆盤捧過去。


    剪刀輕輕被撂進盤中,白蘭隨即將絲帕遞到謝氏手中,謝氏接過擦了擦手,隨即又遞了回去。


    顧硯齡自然的上前扶住謝氏,一同走過去坐著。


    “一會子回去,你將那盆茉莉帶回琉璃院養著吧。”


    顧硯齡聞言一頓,隨即應了,扶著謝氏的身子剛坐好,眼見著要起身,謝氏瞥到少女額際的汗,不由道:“外麵越發熱,以後要來,就挑太陽落了再來。”


    話說著,顧硯齡便已從袖籠中抽出絲帕拭了拭,謝氏右手的動作一僵,終究將手中的絲帕緊了緊,收了回去。


    在謝氏的示意下,顧硯齡也落了座。


    “你一向畏熱,若是覺得難耐,便與徐嬤嬤說,多擱些冰盆到你屋裏去。”


    顧硯齡順從地點頜,謝氏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你二舅叫人送來了些嶺南的荔枝,一會子叫醅碧帶些回去,放在井水裏鎮著,也好去暑。”


    對於麵前的謝氏,顧硯齡還是微微有些反應不來,總覺得有些異樣。


    恰在這時,靜華院的二等丫頭白檀走了進來,微微一欠身,小心看了眼顧硯齡,隨即微微抬眸對著謝氏道:“太太,寧德院的餘媽媽來了。”


    餘媽媽?


    不正是落葵的娘麽。


    顧硯齡了悟,並未發言,謝氏眉頭微微一皺,隨即淡淡舒展開來。


    “叫她進來吧。”


    白檀當即應聲下去了,謝氏微微靠了靠身子,舒舒服服的微闔著眼。


    窸窣的腳步聲在簾外響起,一個小心翼翼地婦人隨即跟著白檀走了進來。


    “奴婢給太太請安,大姑娘。”


    白檀退了下去,屋內一片寂靜,那婦人仍舊弓著腰不敢起身,過了片刻,隻瞧著那婦人額角的冷汗一顆一顆朝下落,卻是絲毫不敢抬手去擦。


    謝氏淡淡睜開眼,聽不出語氣道:“你來了。”


    餘媽媽顫顫巍巍的抬了抬眼,恰好對上謝氏落過來的眼神,看似平淡卻是滿含冷意。


    餘媽媽當即“噗通”跪了下去,聲音帶著顫抖道:“奴婢是來向太太和大姑娘請罪的。”


    “哦?”


    謝氏輕巧出聲,隨即問詢道:“你不在我大房當差,請的什麽罪?”


    餘媽媽一聽,語中滿是悔意和恨其不爭道:“奴婢一家子錯在養出了落葵這樣的孽障,惹得老太太,太太和姑娘生氣——”


    話說到這兒,餘媽媽小心地看了眼座上,見謝氏神情淡淡的,隨即咬著牙哭道:“若知道那丫頭是這樣的,當初生下來就該把她給溺了,哪裏會平添出這些事端,給太太們添堵,太太,奴婢斷斷是沒有這麽個女兒的。奴婢今日來,是代奴婢一家子,請太太和姑娘降罪的。”


    顧硯齡聞聲唇角微微一動,眼前這個餘媽媽也是動了心思了,生怕被落葵給連累了,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可見是放任落葵自生自滅,隻為表明自己清白的立場。


    等了半晌,久的讓餘媽媽站著的一雙腿都快要打顫了,卻是強撐著,那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兒去了。


    “好了。”


    謝氏懶懶坐直了身子,一雙美目和氣的看著餘媽媽,唇瓣卻是讓人瞧不出,究竟是帶著笑,還是未帶笑的。


    “你也說了,既是沒有這樣的女兒,又哪來請罪一說,落葵是落葵,你們是你們——”


    說到這兒,謝氏不由喟歎一聲。


    “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們這份心,我也明白,昨兒的事,一碼歸一碼,我倒沒有糊塗到牽連忠誠的老仆身上,你說是不是?”


    眼見著謝氏這般說,餘媽媽一顆提著的心才算是徹底放下了,謝氏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也算是說到了她的心口,不由更是心下一動,眸中含淚來。


    大太太,到底還是心慈的人啊。


    “奴婢謝太太——”


    見餘媽媽語中哽咽,謝氏唇瓣微不可察的一揚,隨即道:“如今,你們更該盡心盡力,好生當差,才不辜負了老太太。”


    餘媽媽聞言,當即連連道是,這才被勸了回去。


    顧硯齡看著這一幕,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雖然人人都說為防後患,就當斬草除根。可顧硯齡卻覺得,謝氏這般才是最好,昨日對落葵的重刑已是起了極好的震懾作用,如今那餘氏一家猶如驚弓之鳥,若是想收拾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


    但有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逼得急了,就是兔子也有咬人的時候,更何況是心思多端的人?


    如此處置,給眾人一個警醒的同時,也顯示了大房的仁善明智,倒不至於落個心狠手辣的名聲。


    今後這餘氏一家,就是念著謝氏這個恩,也不敢再生什麽事端來。


    “落葵既然去了,我想著,便將白蘭送過去,補了你屋裏大丫頭的位置,白蘭穩妥,也讓人放心。”


    謝氏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顧硯齡聞言抬起頭道:“阿九來,正是要與母親說這件事。”


    謝氏見此,便示意顧硯齡說下去,顧硯齡隨即徐徐道:“母親屋裏的芷蘭,汀蘭已經送去了竹清院,如今最為體貼的也隻墨蘭和白蘭了,若是再去個白蘭,母親這,阿九倒是不放心了。”


    謝氏聞言心下一暖,正欲說話,卻見少女笑著道:“阿九身邊的二等丫頭絳朱也好,人靈性,忠心,娘老子又遠在金陵,阿九想著將絳朱提上來做一等丫頭,二等丫頭有芸苓,落紅她們三個便罷了。”


    謝氏微微思索著,將顧硯齡的話琢磨了下,終究也算同意的點了點頜。


    “既然你這般說,那便如此吧,你屋裏的二等丫頭,待有了合適的人,再補上去一個便是。”


    顧硯齡聽了,自然是笑著頷首應了。


    隨即,徐嬤嬤也恰逢進來,請了二人前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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