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謝氏處出來,顧硯齡本欲回琉璃院,錦緞軟鞋方走下第一步石階,顧硯齡身子微頓,略思片刻便轉頭道:“還是去竹清院吧,瞧瞧鈺哥兒去。”


    醅碧未說話,隻略一低頜,便隨著顧硯齡去了。因正值開春,此時院子裏風景極好,西番蓮紋的白石台磯下擺著數盆貼梗海棠,花枝妖而細,褐紅的花瓣緊緊的貼著,一眼看去,樹姿婆娑,迎風之下,有不勝一握之美。


    顧硯齡走至廊下的卵石小徑,兩旁苔蘚成斑,藤蘿掩映,看著滿目的翠障碧屏,顧硯齡也不禁舒爾一笑。


    看到一片芍藥圃,醅碧笑著道:“一會兒不如讓絳朱她們幾個剪些芍藥來,回去讓小廚房做芍藥花餅給姑娘吃。”


    顧硯齡聽了,唇畔浮笑,看向醅碧她們幾個道:“到時候你們也分些去。”


    “落葵姐姐也最是喜歡吃那個了,一會兒子知道了不曉得會多高興。”


    絳朱穿著翠色的小衫,嬌俏的麵容配著水亮的眸子更顯靈動,一聽著吃,便忍不住插上了一句。


    顧硯齡卻是看了絳朱一眼,唇邊浮著一抹看不清的笑意:“你怎麽就知道了的?”


    絳朱看了醅碧一眼便笑道:“上次姑娘賞了咱們芍藥花餅,落葵姐姐喜歡的緊,從醅碧姐姐那份子裏又多拿了好幾樣,倒是醅碧姐姐,說不甚愛吃甜食,倒正好了。”


    顧硯齡眸色一頓,瞥眼看向一旁的醅碧:“你不喜甜食?”


    醅碧手上一僵,繼而勉強笑道:“平日倒是吃的少。”


    顧硯齡看了醅碧片刻,並不說話,醅碧前世跟了她那麽多年,她如何不知醅碧的喜好?那時醅碧最喜顧硯齡賞的小點,倒叫她笑話牙齒都要吃壞了。


    如今,顧硯齡如何不了然,隻怕是落葵那高人一等的心思作祟,平日裏在她麵前爭臉麵,爭寵愛,私底下還要同與她平起平坐的醅碧爭吃食,爭賞賜。


    顧硯齡心中雖不豫,卻也未表現在臉上,隻淡淡道:“那日後便給你些別的。”


    說完,顧硯齡便朝前走,醅碧忙跟了上去,看著默然不語的顧硯齡,不由有些緊張,手裏緊緊攥著,不敢有絲毫馬虎。


    醅碧樣貌身段雖不比落葵,卻也是府裏排的上名頭的,人又穩重,忠心更是不在話下,可她樣樣都好,唯獨一點,性子太過好了,滿心為著她這個做主子的想,一心顧全大局,卻獨獨委屈了自己,這般好商量的人到底是難鎮得住一些妖妖豔豔的丫頭。


    顧硯齡正思慮著頂替落葵的人選,便聽著一句小聲的嘀咕:“咦?那不是沁祥院的瓔珞姐姐嗎?”


    顧硯齡一聽,順著絳朱的目光看過去,果然三太太秦氏身邊的大丫頭瓔珞提著一個比普通稍大些的雕漆攢食盒子,瞧著步履輕快,神色沉穩,可一雙眸子卻不時看看兩邊,繼而又匆匆趕著路。


    顧硯齡靜靜看著瓔珞,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倒是醅碧微一思索,平穩道:“轉過這條小徑,似乎就是祠堂了。”


    顧硯齡唇畔微浮,不緊不慢道:“咱們慢慢逛過去。”


    醅碧和絳朱稍一斂神,便跟著顧硯齡緩慢的步子朝祠堂方向去。


    因著距離隔得遠,顧硯齡又故意慢悠悠的緣故,待她穿過肅穆寂靜的祠堂來到省悟房的後窗處時,瓔珞早已在省悟房中。


    絳朱會意地在不遠處看著周圍的動靜,顧硯齡靜靜貼在後窗下,便聽得瓔珞輕聲安慰道:“這中衣是加了棉的,太太專門讓奴婢給姑娘帶來的,省悟房濕氣重,有了它,姑娘這一夜也能好受些,還有這些小吃食,不敢拿碟子盛,若是叫人瞧見了不好,隻能拿這小荷包裝了,都還是現做姑娘愛吃的,晚上餓了,姑娘便墊補墊補。”


    顧硯齡唇畔浮起一絲笑意,方才她還疑惑瓔珞拿那麽大食盒做什麽,秦氏為了這女兒倒是操碎了心,再周到不過了。


    “瓔珞姐姐,我怕……”


    一向囂張跋扈的顧硯朝此刻卻是收斂了往日的氣勢,那哽咽的說話聲倒是委屈又可憐。在丫頭仆子們看來,顧硯朝是個跋扈厲害的主子,可在顧硯齡看來,顧硯朝卻隻是色厲內荏罷了。


    瓔珞看著顧硯朝怯弱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不由心裏一軟,歎了口氣道:“好姑娘,這次您做的,著實有些過了,如今連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生了氣,太太雖有心求情,卻也是沒法子了。”


    原本還因處境而恐懼驚惶的顧硯朝聽了這話,眸中頓時充滿厲色,聲音陡地提高,攥的手直發抖,語中尖利道:“從前她顧硯錦如何敢搶我的東西,如今不就是見二叔回來了,連老祖宗都偏著她,還不能叫我說了?”


    瓔珞一聽,臉都嚇白了,忙去捂了顧硯朝的嘴,害怕的看了眼四周,方才的心軟登時退去:“我的姑娘,你這一會兒把旁人招來還得了?”


    見顧硯朝雖怒氣未消,但因著膽怯還是平緩了下來,瓔珞忙道:“門口的婆子好不容易被我請著去一邊吃酒去了,算著點也要回來了,我也不敢多呆,姑娘隻要熬過今夜,明兒等老太太氣消了,太太去求個情,姑娘也就能出來了,隻一點,姑娘可萬萬別再惹老太太的火了。”


    顧硯朝又膽寒地瞥了眼冷寂的四周,想著前麵祠堂滿滿擺放著一排又一排陰沉而肅穆的顧氏祖宗的黑漆牌位,恐懼騰然再起,方才的火氣頓時滅了,聲音又軟了下來:“我知道了。”


    瓔珞這才鬆了口氣道:“那奴婢就先走了,免得讓人瞧見又生是非。”


    顧硯朝雖不舍,但也知道瓔珞的話是事實,因此隻能輕咬著下唇,眼中含著淚點了點頭。


    看著瓔珞消失的背影,顧硯朝不由心生委屈,從小到大她都是被老太太,父親,母親寵到大的,就連顧硯齡這樣的出身,也比不得她得的寵,可如今,顧硯朝的眸中又燃燃升起恨意,顧硯錦竟將她害到這般境地,她如何能不恨!


    念及此,顧硯朝的手越攥越緊,眸中的恨意越發難抑。


    待瓔珞小心翼翼走到快至祠堂門口時,顧硯齡早已退至祠堂門前的卵石花徑,眼看著瓔珞的身影已在門後,顧硯齡唇邊的笑意漸深,陡然故意提高聲音道:“玉桃。”


    一邊喊著,顧硯齡一邊假意朝著祠堂門前追過去,正欲朝外走的瓔珞被這聲音一驚,忙將身子閃到門後,透過門縫兒瞧到了顧硯齡主仆三人,已是一身冷汗。


    顧硯齡卻是絲毫未見門後的瓔珞一般,停在祠堂門前石階下,微皺眉,有些遲疑道:“奇了,明明看著人影我就過來了,這會子怎麽又不見了,莫不是我認錯人了?”


    說完顧硯齡偏頭看向醅碧二人道:“你們方才可瞧見玉桃了?”


    事出突然,醅碧還有些懵,方才半個人影她都沒瞧到,一旁的絳朱卻是立即會意,忙道:“姑娘沒瞧錯,方才奴婢也看到了,玉桃姐姐好像剛從祠堂出來,不過眨眼倒是沒人了。”


    這話一出,門後的瓔珞險些驚得叫出聲來,此刻的醅碧也明白了過來,輕掃了門後瓔珞一眼,柔聲和道:“這會子三姑娘正要人伺候,玉桃應該在綏榮院貼身侍奉著,怎麽還有時間來這裏。”


    顧硯齡微微點頭,皺著眉頭凝思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出來,因此收回目光道:“罷了,各房有各房的事,管好琉璃院就好了,去竹清院吧。”


    醅碧和絳朱順從地低頜,便隨著顧硯齡走了,門後躲著的瓔珞正驚惶與方才顧硯齡主仆的對話中,卻沒注意到顧硯齡臨走時看向祠堂門後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待走了一段路,醅碧這才道:“姑娘,瓔珞若是把方才的事說給三太太,會不會連累咱們?”


    顧硯齡唇畔微揚,簡單吐出兩個字:“不會。”


    秦氏若是知道了,也隻能幹著急,半點法子都沒有,若是貿然去琉璃院問她,或者去俞氏那把方才的事說出去,不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把自己供了出來。


    即便是後麵老太太知道了秦氏派人偷偷去了省悟房,秦氏也隻能硬生生接下老太太的責罵,暗自把這筆賬算在二房的頭上,至於他們大房,在秦氏眼裏,她與醅碧,絳朱原本隻是在去竹清院的路上偶然瞧見了顧硯錦院裏的玉桃,秦氏實在沒必要把這件事說到老太太那去,因為這隻能證明瓔珞確實去了祠堂,而這告密者是玉桃。


    可人家既然敢給老太太告密,還怕告密者被拉出來麽?秦氏怎麽會去做這種對自己百害而無利的事。


    見顧硯齡神色自若,醅碧與絳朱也鬆了口氣。


    顧硯齡不動聲色的看了眼一旁垂眉順目的絳朱,唇邊微微浮起一絲笑意,絳朱雖是二等丫頭,年紀比醅碧,落葵小一點,但到底是定國公府的家生子,平常就伶俐吃得開,父母老子又都在金陵看別院,旁人就是想抓弱點來掣肘都伸不出那麽長的手,這樣的丫頭,若是稍微調教敲打一下,實在是可用之人。


    正好,落葵一打發出去,也能頂了這大丫頭的位置。


    “出了這樣大的事,老祖宗怎麽能不知道,絳朱,這事就交給你了,隻一點,這事從頭至尾都不該與我們大房扯上關係。”


    聽了顧硯齡的吩咐,絳朱哪有不明白的,姣好的小臉甜甜一笑:“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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