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微微朝後靠在暖壁上,看著眼前少女嬌俏的背影,不由皺了皺眉,原本她是等著長女自個兒開口,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年紀不大,心思卻沉穩的很,竟當著她巴巴兒將一盤子點心吃完,拍拍手就要走了,在她麵前,從來都是旁的人先耐不住性子,如今她倒是被磨急的那個。


    明明是承著她的血脈,由她親手教導出來的女兒,如今她竟是越發看不透了,想到此,謝氏心底不禁生出了一絲驚異。


    “母親是說方才寧德院的事?”


    少女嬌俏的聲音將謝氏的思緒拉回來,謝氏平靜了神色,隻將手肘倚在炕桌上,微微挑眉看向顧硯齡,雖不語,眸中卻是示意顧硯齡說下去。


    顧硯齡巧笑嫣然,不緊不慢的坐了回去,撫著褶皺的裙邊,似是閑說著庭前的一枝芍藥開的正好般徐徐然道:“如母親所想,今日我若非故意,顧硯朝也不至這般不計後果的行事,二叔疼愛我與鈺哥兒多年,這個見麵禮,想必也能入得了二叔之眼了。”


    原本垂眉低頜的徐嬤嬤聽得此話,不由驚得抬起頭來,眼前的少女靜靜的坐在炕桌邊,唇瓣微微彎著弧度,恬靜的如同雨後一枝猶帶著水珠的玉蘭,聲音再溫柔不過了,可帶著淡淡笑意的眸子卻是氤氳著冷冽之色。


    徐嬤嬤的心不由一跳,一直以來,在所有人眼中,二房待大房的一雙子女極為親切,顧硯齡自小因謝氏親手調教的緣故,性子與謝氏那便是一脈承下來的,瞧著對人人都隨和,可骨子裏卻是帶著生來的疏離,正因如此,顧硯齡除了與父親顧敬羲關係最為親密,與人不同外,便隻有在謝氏,二房麵前能稍稍親近幾分。


    可如今,徐嬤嬤再抬眸看向燈下的顧硯齡,恍然間她發現,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不知不覺間,越發像如今的謝氏,同樣清冷的眸子下,謝氏是由出身教養所培養出的對不關己之事的淡然,可大姑娘不過才十二,眸底卻像是一方古井深潭,沉的讓人看不清,就像是經曆了世事一般,這樣的眼神,是如今安國府老太太都不曾有過的。


    電光火石間,一個似是而非的念頭從徐嬤嬤腦海中一閃而過,隨之徐嬤嬤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顧硯齡。


    她記得了,同樣的眼眸,她曾在陳郡謝老祖宗的眼中看過,隻不過一眼便能讓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來。可謝老祖宗卻是皇敕誥命,出身平陵薑氏,以乾元朝首輔之孫的身份嫁入了謝氏,掌管謝氏這個百年望族已是三十餘年。


    想到此,徐嬤嬤不禁為自己所想而驚。


    謝氏眸中閃過一絲什麽,但很快又趨於平靜,抬眸看向顧硯齡,似是要透過她看出什麽一般。


    顧硯齡端正的坐在那,毫不躲避地迎著謝氏的目光,寂靜了片刻,謝氏淡然收回目光,把弄著腕上碧玉如水的鐲子,聽不出語氣的道:“當著一眾長輩的麵,你倒也敢。”


    徐嬤嬤飛速的看了眼謝氏,隨即垂下眼眸,她訝異的是謝氏在意的竟不是顧硯齡對二房態度驟然的轉變。


    顧硯齡唇角微揚:“今日阿九所為,在旁人眼中也不過是關心三妹妹之舉,即便是放到從前,我何曾不是這般照顧她?更何況……”


    顧硯齡唇畔的笑意漸深,一雙好看的眸子迎向謝氏,瞧著再單純不過了。


    “今日老太太和二嬸滿心都在二叔身上,哪裏會在意一個小小的晚輩。”


    謝氏定定的看了顧硯齡片刻,隨之眸中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笑意。


    要麽不動,要麽謀定而後動。


    謝氏處事向來妥帖,自然希望一手教導的顧硯齡也能如此,畢竟在謝氏眼中,出自陳郡謝氏的女兒,斷不能是個毫無思慮,衝動無腦的花瓶。


    “好了,鬧了一早上,你也回去歇息吧。”


    見謝氏神情又恢複懶怠,顧硯齡也不多坐,從善如流的站起身來,眸中蕩著柔和的笑意:“母親也歇息會兒吧。”


    說罷規矩的行了禮,這才出了屋子。


    謝氏靜靜看著顧硯齡消失的軟簾處,默然不語,見一旁的徐嬤嬤微皺著眉,欲說還休的模樣,便好笑的抬眸看過去:“嬤嬤想說什麽?”


    徐嬤嬤嘴中翕合,猶豫了半晌才不無擔憂道:“我覺得,姑娘似乎……”


    “變了。”


    謝氏接過徐嬤嬤的話,見徐嬤嬤擔憂的點了點頭:“姑娘到底才十二,從前雖也聰穎,但卻也不至於這般……”


    “……早慧”


    徐嬤嬤猶豫地吐出了這兩個字,繼而看向謝氏道:“說句不好的,早慧易夭,我也是擔心。”


    謝氏神色並未因徐嬤嬤的話有所異動,反倒是唇畔浮起一絲笑意,隨即搖了搖頭:“我倒與嬤嬤所想不同。”


    “世家的孩子,哪個不早慧?十三歲嫁入謝府的母親,十二歲入王府為側妃的表姐,若不是少女慧極,隻怕也過不到如今的日子,阿九早日明白這些,倒也不枉我自小教她,將來嫁了人,也不至於為人掣肘,丟了我謝氏門楣。”


    徐嬤嬤聽了,見謝氏說的越發嚴肅,微皺的眉稍稍緩和了些,隨即道:“太太說的也對,倒是我多憂了。”


    謝氏眸色舒爾柔和一片,唇畔浮起溫和的笑意:“你也是關心則亂,阿九可是你看著長大的。”


    徐嬤嬤聽得,眸中登時浮起慈和的笑意,眼角細微的紋路也不由更深了些。


    “可不是,那時還那樣小的個兒,如今都已經這般大了……”


    話說到一半,徐嬤嬤笑著道:“瞧我,說著話又扯遠了,到底是人老了,總喜歡敘舊。”


    謝氏唇瓣微漾,並未說話,倒是徐嬤嬤驟然想到什麽,笑意一滯:“隻不過,綏榮院……”


    謝氏唇邊的笑意定格在那,眸中卻是更深了一層,自打她進府,無論是顧敬昭還是後來嫁進府的俞氏,在她麵前倒是恭敬,俞氏更是親近於她。而等阿九和鈺哥兒出世,綏榮院對兩個孩子好的也是挑不出半點不妥。


    這原本沒什麽,她並非多疑之人,到底是連著血脈,親近也是有的,可顧敬昭和俞氏對阿九和鈺哥兒實在是太過好,視如己出猶還不及,有句話說的好,過猶不及,謝氏自然不能不對二房自然多了幾分提防,可饒是如此,也絲毫未從二房那尋到什麽異端。


    “日久見人心。”


    謝氏語中帶著幾分疏離道:“至親至疏夫妻,連夫妻尚且有爭吵疏離之時,更何況隔了房隔了輩的,咱們不得不防。”


    “尤其是鈺哥兒那兒,萬不能鬆懈。”


    難得見謝氏如此認真的神色,徐嬤嬤更是堅定道:“太太放心。”


    謝氏這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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