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這皮毛生意,怎麽給然然攢嫁妝?可又要方家沒涉足過的,又要能掙錢的,她靈光一現想到一個詞“保險。”


    給方其瑞說了,他也覺得可行。


    先從方家內院試驗起。


    雪梨傳了何家賢的令:因近日生病的人眾多,預支工錢什麽的雖方便,到底不是長久之計。特推出保險抵押。每人每個月五百大錢,生大病可以領十兩銀子,生小病可以領二兩銀子。已經生病的人不在此列。


    “那要是不生病,錢不是白交了?”丫鬟們麵麵相覷,不大讚同。


    “若是十年內沒有領過銀子,那末就按照錢莊的利息,連本帶息的全都領走。”雪梨說出這一條,便有不少人心動起來。


    隻是大抵下人們的消費能力有限,但是保險支出又是很必要的,何家賢做了一段時間,虧本了。


    想了想,還是不能隻窩在家裏賺這裏500錢那裏500錢,得走到達官貴人中間去,他們有錢也舍得。


    先去的仍舊是從家,方玉珠宴請。她有些尷尬,卻又想通了。當初攛掇退婚的方玉婷已經不在了。時間也過去這麽些年了。


    在她表明了想法時,方玉珠就道:“正是如此,難道因為退婚了,就連我也不見麵了……”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從四奶奶仍舊是大門不怎麽出的,聽見她來,因為這些年的生疏,並不複往日熱情,隻略微打了個招呼,就回屋歇著去了。


    其餘的女眷嘰嘰喳喳,並不怎麽記得她這個方二奶奶。


    畢竟,從前的她是那樣無足輕重。除了跟從四奶奶私底下來往,其餘的時候,多是跟在陳氏後麵,唯唯諾諾,見不得光。


    似乎都知曉方家近年來一係列的變故,何家賢的出現,頓時成了話題中心。


    “她怎麽來了,渾身帶著晦氣!”許夫人撇撇嘴,照例是熟悉的不屑。


    “怎麽是晦氣呢。人家滿門死絕了,恰留她一房庶子得勢,豈不是運氣好。”


    “什麽運氣呀,我瞧著是她們會算計才是。從她家那個梅姨娘開始,一肚子花花腸子,瞧著就不是好人。”


    何家賢隻能當做沒聽見,走在方玉珠旁邊。


    一個丫鬟端著湯水從身邊擦過去,不小心腳下一崴,湯水就全灑在何家賢外衫上。


    那丫鬟嚇得麵無人色,急急道歉:“方二奶奶饒命,饒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沒事,我換一下就行。”何家賢溫和笑笑。


    那丫鬟剛聽完夫人們的風言風語,沒料到何家賢這樣好說話,先是一愣,隨後道謝不迭。


    “裝什麽好人呢。”許夫人冷笑:“自己家裏看得跟鐵桶一般,出來外麵倒是裝的跟大善人一樣。”


    “許夫人,不知道我可是搶過你的夫婿,還是掘了你家祖墳?”何家賢冷不丁出聲問道。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負到頭上,任是神仙也難忍。


    許夫人沒想到她會這樣對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既然沒有,那我們之前並不不可戴天之仇恨。”何家賢緩緩道:“不知道許夫人為何如此編排我,壞我名聲!”


    原來話是在這等著呢。


    許夫人氣得牙癢癢,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兒說出來:“編排你?你倒是想得美!”


    “你做的那些事,還用我編排?”許夫人得意洋洋的笑著,像是抓住了她一個什麽天大的錯處:“你家的方二爺,花酒不敢喝,窯子不敢去。連我家老爺送的姑娘都不敢收!若非你厲害,母老虎一般,你家爺們兒能在外頭這樣沒臉!”


    許大人想入方家鋪子的幹股,方其瑞沒同意。


    許夫人一直忿忿不平,今日終於逮著機會奚落於她。


    “許夫人!請自重!”院子裏傳來從大夫人的嗬斥聲。


    許夫人也知道剛才得意忘形,說了不該說的話,有傷風化,忙低著頭噤聲站在一旁。


    賓客們紛紛向從大夫人行禮。


    何家賢此番來的首要目標,也是從大夫人。


    這位燕州城女人堆裏的老大,隻要她認可的東西,別人自然會趨之若鶩。


    許夫人悻悻的住了嘴,可眼睛卻還是像刀子一般狠狠剜了何家賢一眼。


    何家賢覺得莫名其妙,自己什麽時候招惹了這麽一股子仇恨?


    從大夫人出來說了些場麵話,又單獨叫了何家賢至一旁:“方二奶奶,你是玉珠的堂嫂,自己該注意些分寸才是。”


    什麽分寸?何家賢頓時對向她推銷保險完全沒有了興趣。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隻顧著維持體麵的人,大概也接受不了什麽新事物。


    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笑意盈盈:“姑母此話差矣,方二奶奶什麽話都沒說,怎麽能叫她注意分寸呢。”


    何家賢望過去,見是一個同樣婦人裝扮的夫人,珠釵環繞,好不氣派,對著何家賢盈盈一行禮:“家夫是城南瓷器鋪子甄家的少東家……與方二爺有生意上的來往。”


    如此坦誠而又赤裸裸的偏袒,讓何家賢對她很有好感,緩緩行了一個禮,相視一笑。


    隻是不明白,像從大夫人這樣的出身,怎麽會有嫁到商家的侄女。


    那年輕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像是看出何家賢的疑惑:“二奶奶果真是坦蕩之人,什麽都寫在臉上。”她靠近何家賢耳語:“我與家夫情投意合……”


    “嗯哼!”從大夫人見她越說越離譜,咳嗽兩聲。


    那夫人不以為意,笑眯眯的:“我叫丁悅,家夫姓甄。”


    “甄夫人。”何家賢也還她一個笑臉,坐席時專門與她坐在一起,離那些官夫人們遠遠的。


    她們大概也樂得自在,畢竟是從骨子裏就瞧不起她的。


    “有空來我家玩。我家的好東西多著呢。”丁悅逢人說話就帶三分笑,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好好的宴席除了丁悅,其他的頓時索然無味,方玉珠忙於照看孩子們,也不大顧得上她。


    出了從家的門,丁悅很是熱情的拉何家賢去她家的鋪子看看:“喜歡什麽就帶回去。”


    何家賢自然是不好意思,卻又拗不過她的盛情,這才發覺,她口中的鋪子,不是一間,而是整整一條街。


    原來也是超級富有的大家族。


    “你別理那個許夫人,她家老爺在外麵花天酒地的不著調,如今看見你家二爺老實顧家,就心裏不平衡了。”丁悅一語道破。


    何家賢這才明白許夫人的敵意從哪裏來。


    說話間甄三爺出來相見,很是客氣周到,大大誇讚了一番方其瑞。感慨道:“你家二爺,光憑手握重資卻不貪妄,得我們許多人敬重的。”


    何家賢沒料到會被戴上這樣的高帽子,反而受寵若驚。


    待得晚上,自然是好好小意溫存了一番,驚訝的方其瑞連連道:“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自從分家後,他忙於養家糊口,她忙於看管孩子們,都沒怎麽好好親熱。


    何家賢笑而不語。不打算誇他,省得他得意。


    又把今日結交丁悅,她和幾位妯娌買了兩百兩銀子的保險一事說了。


    翌日,何家慧叫她一同去城外,春嬌的案子耽擱了快一年才判下來,流放三千裏。


    她想帶何長謹去送送。


    春嬌早已經不複往日的嬌俏,這些年勾心鬥角的生活早將她磨得不像個年輕人,比徐氏好不到哪裏去。


    她眼神貪婪的看著何長謹,要將他的模樣刻到骨子裏。


    何家賢心裏一動,都是做母親的,難免心軟。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押送的衙差:“路上照料些……”


    春嬌已經咬牙切齒叮囑何長謹:“……定要用心讀書,他日高中了救我回來!”


    何家慧一把奪過荷包,顛了顛裏麵的銀子還不少,怒道:“你也不怕他日後出息了,有個殺人的娘親,拖累了他的前程!”


    她朝地上犀利的吐一口唾沫:“真是骨子裏自私的讓人脊背發涼!”


    那兩個衙差聽了何家慧的話,眼裏的鄙夷也是赤裸裸,若是說先前對這個犯人無所謂的話,後麵就不大有好臉色了。


    何家賢到底是把銀子給了那兩個衙差,又對何長謹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姨娘隻不過不是個大愛無私的人罷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何長謹似懂非懂點點頭,瞧著春嬌憔悴邋遢的背影,撲簌簌落下淚來。


    春嬌對何長謹是真心的愛,卻也是真心的利用。


    小孩子是敏感的,他隱約知道。


    春嬌走了幾步,卻又回來,走到何家賢身旁,道:“你是個心善的,我便有一樁事情告訴你。”


    何家賢暗想自己與她實在沒什麽瓜葛。


    “你要防著梅姨娘,隻要她不死,你就不會安寧的。”春嬌壓低聲音說道:“當初,我雖為你爹搭救,可委實也是知道知恩圖報的人,絕計不會想到破壞他的家庭。是梅姨娘找到了我。讓我使勁花老爺的銀子,再指點老爺去找方家借銀子。後來,老爺就同意了你們的婚事!”


    “梅姨娘對你,沒有半分憐惜之心,所以如今鬧得家破人亡,我也沒有得到好下場!”春嬌說起來悔恨不已:“若是當年不鬼迷心竅聽她的,好端端的嫁個人當正妻,如今也不至於母子分別,再無相見之期……”她眼淚流下來,是真心後悔了:“她為了達成目的,是不會管別人死活的!”


    何家賢聽了隻渾身一驚,想到梅姨娘前段時間氣若遊絲得躺在病榻上,一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模樣,哽咽著求方其瑞和自己回來主持家務的情形。


    這樣的一個人,為了讓爹答應她嫁到方家,居然出這樣的主意!下這樣的圈套!


    何家家破人亡,她真是功不可沒!


    一股難以磨滅的心頭之火,比之吉祥那時候更甚,在心裏頭灼灼燃燒!


    初秋時節,何家慧來拜訪。


    “爹要續弦了,就在中秋前一天。”何家慧提起這件事情麵無表情:“反正我不回去,你自己看著辦!”


    這件事情何家賢有所耳聞,卻沒想到何家慧這樣直截了當。


    她佩服她的勇氣,自己卻直言做不到。


    “那長謹呢。”何家賢問道。


    “他說要帶回去親自教養。新娶的那個是個寡婦,沒有孩子,自然會對長謹好的。”何家慧撇撇嘴,很是不屑:“二姐,你信?”


    何家賢信與不信都沒有什麽用,何儒年要兒子,誰也沒辦法阻攔。


    秋季,方其凱下場,成為了燕州城有史以來年紀第二小的生員,剛滿十六歲。


    第一個據說十二歲就過了,後來中了狀元。


    不過,那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何家賢開始忙碌起來。


    要準備過年了。


    梅姨娘養了大半年,能下床走路了,卻還是體力不支的模樣,不大愛出門。


    綠尛伺候了她穿衣,又淨了麵,正準備給她上妝,梅姨娘接過她的口脂,道:“我自己來,近來院子裏有什麽動靜?”


    綠尛看著梅姨娘熟練的動作,小心翼翼道:“一切如常,除了發賣出去一部分人之外,您以前安排的管事的,管采買的,管廚房的和賬房先生都沒有動。”


    梅姨娘笑著:“所以你瞧,位置讓給她又怎麽樣?扶不起的阿鬥就是扶不起來的,照葫蘆畫瓢,都畫不圓。”


    綠尛討好的笑笑:“那是因為當家人之前選的都是厲害的人,她一時半會,哪裏能物色到比他們還能幹的?”


    梅姨娘停下點口脂的手,皺著眉頭說道:“不要再叫我當家人,叫姨娘罷。”


    為了不讓方其瑞反感,方家上下已經又改了口。


    綠尛點頭答應了,才有些不滿:“也就姨娘把二爺看得重,我瞧著二爺對您,真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你不懂。”梅姨娘歎口氣,第一次對著綠尛說這麽多的話:“他是方家的子孫,我不過是方家的一房侍妾。他以前聽我的,是因為我說的對,於他的人生路上有所裨益,並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如今不聽我的了,也是因為我礙了方家的路,並不是因為我哪裏做的不對。”


    “這一切,跟我是不是他娘,他是不是從我肚裏裏麵爬出來的,沒有多大關係。”梅姨娘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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