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宗雖然病著,但是到底是嫡長子,方老爺對他還是很重視的,笑著點點頭:“一些誤會。”


    “是誤會嗎?”方其宗瞧了何家賢一眼,慢慢道:“事情的經過我聽說了,弟妹沒有經驗,家管理的是不錯,井井有條,一應都很順手。隻是到底是不能失了體麵。”


    又是體麵。


    方老爺大概也是這麽想的,笑著道:“已經說了老二媳婦了。”


    “父親,容兒子說句話吧。”方其宗遠遠衝何家賢一抱拳:“弟妹素來是個明白事理的,我這個做大哥的,也不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有什麽話當麵就說了,弟妹可別見怪。倒是要認真聽著才是。”


    “我閑來無事躺在床上看書,見人說性格決定命運。但是實際上,莫不是命運決定性格。”方其宗開始說教。


    方老爺聽得起了興趣,笑著道:“如何講。”


    “若是你是富人家長大,含著金湯匙出生,那是不是以後大手大腳花錢的性格會占多數?父親細想?”


    “若是爹娘都是工於心計之輩,互相算計。孩子耳濡目染,是否也會多一些心眼兒?父親您說是不是?”


    見方老爺聽得不住點頭,方其宗便道:“這就是命運決定性格了。你生在什麽樣的家,注定了你什麽樣的命,也就養成了什麽樣的性格。”


    “弟妹雖然書讀得多,可到底家境不夠殷實,花錢的時候,自然都講性價比,不講排場和奢華,在別人家,這是過日子的好手。可是在咱們方家,就有些不合適了。爹爹在外麵談生意,若是一味儉樸,別人隻當你會算計,不會花錢,自然有需要銀子的好生意,怕是不敢跟爹爹談了。”方其宗有理有據,說的很委婉。


    “兒子不是為母親說話,隻說梅姨娘,在這方麵就比弟妹要好一些,弟妹莫不如請梅姨娘指點一下。”方其宗撇開陳氏。


    何家賢自然發覺梅姨娘最近不愛插手這些事,因此並不吭聲。


    反倒是方老爺笑著道:“你既然知道你姨娘是大戶人家出身,就該知道她也是正宗大家閨秀的好性格。這種越過主母,讓妾搶風頭的事情,於理不合,她是不會做的。”


    方其宗聽後沉吟半響,有些犯難:“問題已經擺在眼前,弟妹別的地方都好,唯獨這一項短板,咱們總不能視而不見。發覺了定然是要改進的。你說是不是?”


    他看向何家賢,何家賢隻能點點頭。


    方老爺大概是被方其宗完全說動了,想了一下就道:“宗兒說得是,既然發覺有欠缺,就該改正。這樣吧,以後這些事關方家體麵地事情,還是讓夫人來指點好了。老二媳婦,你可以多請示一下你母親。她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知道如何挑好的。”


    這父子兩……或者說,這母子兩,配合的真好。


    何家賢還能說什麽,隻能答應著。


    方老爺走後,陳氏笑著道:“你來的倒是及時。”


    方其宗也笑著:“本想再找機會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有破綻。其實兒子一向不讚成母親使的那些手段。你瞧這樣多好,她有問題,不用咱們多說,父親也瞧得見,自然而然會想到母親,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陳氏雖然覺得隻是個指導權,可到底是邁出了勝利的第一步,因此也笑著道:“是啊。早知道如此,何必費那麽多腦筋。她不能勝任的,遲早會暴露越來越多的問題。”


    兩母子笑著敘完話,周氏從頭到尾沒有開過口,這讓陳氏倒是有些奇怪。


    等方其宗走了以後,陳氏命芍藥:“去把合景叫過來,說我有話要問她。”


    合景來了,隻說方其宗和周氏吵了嘴,也便罷了。


    何家賢的日子開始不好過起來。


    她選的過年給裁新衣的布料,陳氏說不好,太素淨。


    她選的承辦年夜飯的酒樓,陳氏說不好,檔次太低。


    她定的給丫鬟們過年的賞錢,跟往年一樣。陳氏也要過來挑刺,待問明了數目,道:“三年一小漲,五年一大漲。這些新來的就算了。可這些老人了,怎麽著也得漲一些上去。”


    ……如此,聽說加了賞錢的下人們,對陳氏又感恩戴德起來。說夫人到底是富貴人家出來的,手麵就是大方。二奶奶呢,不僅人窮,心也窮。有銀子都不舍得花,況且還不是她兜裏的銀子。


    吉祥聽了這些話氣得要死,一麵氣那些下人們眼皮子淺,漲了幾個大錢就把心都收買了。一麵又怒梅姨娘不給力,明明說好的指點,偏不出手,讓何家賢丟人了,被陳氏趁機要了“指導權”。


    何家賢其實對梅姨娘也是有一點牢騷的。


    她不明白梅姨娘為何突然之間就不愛理她了。


    暗著去探望,梅姨娘說身體不舒服。


    明著去問,梅姨娘說她年紀大了,不想越俎代庖。更何況何家賢日後若是掌家,少不得要獨擋一麵,現在多曆練曆練是好事。


    何家賢左右不得其門而入,隻能來往越少。


    但是陳氏這樣讓她束手束腳的,也實在不好過。


    萬般費心中過了一個太平年,好在相安無事。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回來的路上方其瑞倒是說了一件好事。


    何儒年要帶著他們兩個大的,去京城拜訪從前的同窗,如今的戶部參禮王大人。那一年科考,他是狀元郎。


    何家賢聽得心中一喜。


    她知道從秀才到舉人,中間隔著的不止是一個高考的距離。秀才的試卷她勉強能夠看懂,摸索出一些門道,但是再往上的,她連題目都看不懂,早已經超出了應試作文的範疇。


    據何儒年說,當年他考中舉人,都是將家裏三大櫃子藏書翻來覆去讀了一百多遍,雖然談不上倒背如流,但是正背如流是沒有問題的。


    就這,還需要慧根,能夠領悟出題人的意圖,才能作出官樣文章,占得頭籌。


    若是有高人指點,那是很好的。


    隻是這一去,何家便也需要何家賢多加照應了。


    過完正月十五,他三人就出發了。


    送完方其瑞,何儒年,方其宣出了城門,何家賢剛回家,紅梅就笑著過來:“從家四奶奶傳喜訊了,生了一對雙胎。都是閨女。”


    何家賢一聽喜不自勝,忙命紅梅去首飾店裏買了兩樣上好的長命鎖送過去慶賀。


    從四奶奶得子不易,就這一對雙胎,隻怕也耗了不少心力和精神。


    隻是不多時,紅梅就垂頭喪氣回來:“夫人說,這兩樣東西不是您平素有的,要清點庫房看看。若是庫房的東西,則要登記了,輕易不能拿去送人。奴婢說了是買來的,她可以派人去掌櫃那裏問。夫人偏不信,非要讓奴婢等著點庫房,還讓二奶奶您過去一起看看。”


    吉祥聽了怒道:“這點子小事也要找茬,平素裏還嫌不夠忙嗎?”


    何家賢也是頭疼的很,但是陳氏言之鑿鑿,由不得她不去——隻是點庫房,又不是點算她的財產。


    剛起身沒走幾步,角門的婆子跟吉祥說了幾句話,吉祥過來眉頭緊皺:“春嬌姨娘抱著孩子來了,在角門那裏呢。”


    “來了就讓她等著!”何家賢知道她來就沒好事,不理她,先抬腳往庫房過去。


    點算了大半天,這才點算清楚。陳氏笑著道:“果真不是庫房的,這我就放心了。”


    何家賢笑著:“母親做事真是嚴謹。既然如此,那還勞煩母親把這庫房的單子請人抄錄一份,省得下次還要我親自過來。”


    陳氏一聽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若是單子也給陳氏,那陳氏算起來就真的又掌管庫房了。拿什麽用什麽,豈不是輕而易舉?


    她心裏一喜,暗道果然何家賢已經被她打得自亂陣腳,不想接這些棘手的事情了,自然是答應了。


    回汀蘭院的路上,紅梅皺著眉頭:“二奶奶……豈不是如了夫人的意?庫房裏的東西雖不能隨意動用,可到時候監守自盜也怪在您頭上……”


    “無妨。”何家賢擺擺手:“去見春嬌。”


    她不想見這個沒完沒了的鬧騰的女人,可是何儒年不在,徐氏性子綿軟,若是真有什麽事?


    春嬌已經等得滿眼冒火,見了何家賢,將餓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往她身邊一推:“長謹,叫姐姐。”


    何長謹已經快兩歲了,吱吱呀呀的會叫爹爹娘娘,聽了春嬌的話,便嗚嗚的含糊不清“爹爹……”


    何家賢見著這樣的小人兒心都化了,想到然然也快一歲了,笑著將他抱起來:“姐姐給你吃糖。”


    春嬌見她態度不錯,這才跟在後麵進來。


    進門就沒好聲氣:“二姑奶奶,真是不是我魯莽。老爺走的時候,說叫我有事就來找你,我這才來的。”她在何家賢處不明不白吃了幾個暗釘子,多少心有戚戚,知道何家賢不是那種白讓人占便宜的主兒,因此態度雖不好,卻也不敢太造次。


    何家賢早已經讓人拿了糕餅給何長謹,等他吃了好幾塊,又喂他喝了茶水,才道:“什麽事?”


    “老爺走的時候,沒留下多少銀子。今日有個遊方郎中經過,說是有方子能治夫人的病,且能去病根。我自然是上心的,聽說要一百兩銀子,我是想都沒想啊,就把我的體己錢和老爺留下的銀子都給了他,換了藥方回來。誰知道夫人衝我破口大罵,聯合珊瑚兩個人將我母子趕了出來,我實在無路可去,這才投奔您來了。老夫人那邊也病著,我根本不敢給她老人家添亂。”說著居然很是委屈的嗚嗚嗚哭出來了。


    何家賢一聽就頭大,自然不會偏信春嬌一人之言,命人回何家問個清楚。


    若是事情屬實,勸一勸徐氏讓春嬌回去便是,銀子她補上。


    將春嬌趕出來這種事情,她相信徐氏是做不出來的,可珊瑚就說不定了。


    紅梅一出門,那麵吉祥進來道:“芍藥把抄好的庫房單子送過來了,說是夫人說還是讓你過目。”


    倒是做的很謹慎。


    何家賢暗想,揮揮手:“讓她進來吧。”


    待看了芍藥抄的單子之後,何家賢笑笑:“挺好,你把這單子拿去給賬房管事的,叫他也抄錄一份。以後,若是再有這種疑神疑鬼的事情,就請大管事跟著你去點算吧,省得勞累母親還要親自走一趟。吉祥,你記得,要是從庫房拿了什麽東西,記得兩邊都跑一趟,讓鶴壽堂和賬房的單子都劃掉,省得對不上帳。”


    吉祥見何家賢是留有後手,先前還生怕她被陳氏使絆子嚇到了呢。此刻聽了立時脆生生答應著,把個芍藥氣得滿鼻子冒火。


    等人走了之後,春嬌笑著道:“原想不到二姑奶奶竟然是這樣能幹,看來長謹是有指望了。日後少不得勞煩他二姐……”


    何家賢逗然然和何長謹玩呢,何長謹卻隻顧著吃糕餅,吃的滿臉渣渣,何家賢給他擦鼻子時,嘟噥著:“姐姐……”


    何家賢聽得心裏一動,忍不住接了春嬌的話:“日後他若是乖巧聽話,自然我會幫著他上進的。”


    春嬌聽了喜不自勝,笑眯眯的。


    又等了一會兒,那邊去從家的人回來,菊香居然也跟過來,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給然然:“我家奶奶說,前日裏得了兩條小金魚,那鼓鼓的腮幫子,大大的眼睛瞧著就像小小姐,因此特意遣奴婢回來道謝。”


    眼尖卻又瞧見在一處兒的何長謹。


    夢梨忙回話道:“這是二奶奶娘家的小少爺。”


    菊香一聽,忙順手就從懷裏再掏出一個小金果子,做的和花生一般大小,隻一朵小蓮花的模樣,遞過去給夢梨:“那這個給何小少爺拿著玩兒。”


    見者有份,這是大戶人家的規矩。隻是菊香明顯是受了從四奶奶的命令,過來專程給何家賢道謝的。


    禮物給何家賢自然不會收,就給了然然。


    何長謹不過是順手的。


    夢梨剛準備接,春嬌已經起身,搶先接了那小金果子,笑眯眯的道:“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身份氣度不凡,多謝多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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