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命人丟給方其業一個算盤:“我數十個數。”


    方其業手指頭在算盤上劈裏啪啦打起來。可是十個數很快數完了,他連一個月之數都還沒有算出來。


    題目很簡單,由簡及難。


    但是在規定的時間內,方其業一個也沒答出來。


    眼看著方老爺的臉色陰沉的像烏雲密布的天,方其業梗著脖子:“十個數,誰能算出來這麽複雜的……”


    話音未落,白先生拿過擱在案上自己的算盤,劈裏啪啦一下子撥弄好了,數出數來:“1350。1620。8100。24300.”。


    方老爺和方其業都驚得目瞪口呆,不說十個數,他算這麽多,隻怕最多五個數。


    不服也服了。


    “既然三少爺答不出來,那就請接受懲罰。”白先生似乎永遠都是笑臉,配上花白的胡子,頗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是你沒教好,你何曾課堂上教過我這些。”方其業氣白了臉,辯道!


    “小童,你過來。還有每日跟著的你那個小廝。”白先生叫過來兩個人:“我教了什麽,你們說說。”


    “刑律中關於商人經商的部分,做生意的基礎品格,如何賬目和算數……”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得一模一樣。


    方其業瞪著富貴的眼睛,幾乎都恨得出血來。


    白先生又道:“我每日講完,你們少爺是怎麽回答的?”


    富貴低著頭,怕得要死,卻不敢不答:“他說他聽懂了,記下了。”


    “三少爺,男子漢大丈夫,對自己說過的話要負責任。既然沒沒聽懂,為何要說聽懂?撒謊,此罪一。既然說了聽懂了,卻沒有真正把知識學到腦子裏去麵,敷衍了事,此罪二。”白先生取來一塊鐵齒:“在我這裏,一罪是十下,你兩罪並罰,一共二十下。”


    方其業眼見的瞧見他的鐵齒邊上留著倒鉤,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撲過去跪在方老爺麵前,哆哆嗦嗦:“父親,父親,你瞧見他的鐵尺沒,打完兒子可不能活了!”


    方老爺自然也瞧見了,若是一般的鐵尺,二十下無非就是手爛了,休養幾天變好。


    可這樣讓人望而生畏的鐵尺,隻怕是會把手打廢,想了想,正要開口勸阻求情,耳邊就聽白先生道:“若是方老爺也如此冥頑不清楚,不懂得愛子如殺子的道理,那老朽隻能告辭,請方老爺另請高明。如今方府能接替老爺家業的人,也隻有三少爺一個了。方老爺心疼也是應該。”


    方老爺聞言,隻略微一猶豫,便拉了方其業起來:“白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說的句句在理。你既然學不好,免不了受罰,手伸出來。”


    方其業打了一個哆嗦,鼻子裏開始流清鼻涕,渾身癢癢的難受,到底是忍住了,戰戰兢兢伸出手來,卻又在鐵尺落下時,驀地縮了回去。


    方老爺一把按住他的手,鐵尺落下。


    一下就打在手心,“啪”的一聲清脆的響,鐵尺上的倒鉤鉤進皮肉裏,翻出細細的一塊血肉來,像是被鋸子鋸過,卻隻見紅肉,不流血。


    方其業一下子就哭爹喊娘的哀嚎起來,一麵哭一麵求情:“娘啊,救救孩兒啊,疼死我了呀,疼死我啦!”


    待再打幾下,方其業渾身委頓在地,疼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連哭號的聲音都沙啞了。


    陳氏聞訊趕來,還沒說話已經心疼的眼淚汪汪,方老爺不等她求情怒喝道:“你來摻和幹什麽?出去!”


    陳氏嚇得不敢言語,生怕又得罪了方老爺,連如今的自由都難保。


    待二十個板子打完,方其業兩手已經血淋淋的不能看,血肉翻飛模糊,像是被油鍋裏炸過一般。


    白老爺送走方老爺,才對方其業道:“三少爺是個好苗子,根基不錯,隻可惜心沒有用在正道上,還望能記得今日的苦楚。知道要走什麽路。這些日子我要回老家,三少爺好好養手上的傷,不至於打不了算盤。”


    陳氏也是恨白先生恨的咬牙切齒,等方老爺走後,才對白先生怒道:“先生未免太心狠了些。業兒是您的學生,不是您的奴隸!”


    “老朽是不如夫人疼愛兒子。”白先生笑意溫和:“既然夫人愛子心切,自然知道什麽叫作慈母多敗兒。三少爺的五十散若是再不戒掉,隻怕方老爺也看出端倪來了!”


    說完留下一瓶藥膏放在講台上,頭也不回的離開專門開辟,用作學堂的廂房。


    留下陳氏呆若木雞,回想起昨日方其業在屋裏的情形,醍醐灌頂,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相信。


    片刻後衝上去對著方其業就是一耳光:“五石散!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神情凶猛如同一隻獅子。


    方其業臨了被白先生一記暗刀,心裏尤恨,見陳氏質問他,不屑的道:“不過是吃著玩玩,母親不必大驚小怪。我看這老頭子沒安好心,就是針對我來的。他就是想我死!”


    針對?陳氏之前聽說是梅姨娘介紹來的先生,也是這麽想。後來聽說教的還不錯,方其業也能聽懂,便想許是自己多心。


    今日方其業挨打,又想定然是梅姨娘有詭計。可此刻,再不作如此想法。


    “想你死?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你死人家白先生何必此時才說,方才你父親在時就該說了,是怕你命多不夠死?”陳氏怒其不爭,一把捏著方其業的耳朵,對著他喝道:“先去上藥,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來。”


    陳氏喝了三杯茶,直到肚子漲的很,才將茶杯摔在地上,怒道:“把丁香那個賤人給我帶回來,押在屏風後麵,堵了嘴不許她說話。”


    芍藥領命去辦。


    方其業雙手包得像一個粽子一般,低眉順眼的過來,站在陳氏麵前,不等陳氏怒喝,就忙帶著哭腔:“母親,我實在是壓力太大了,才沾了那東西。”


    “東西是誰給你的?”陳氏先問關鍵的。


    “丁……丁香……”方其業耷拉著腦袋:“母親把丁香放出來吧,兒子剛才回去把剩下的摻在酒裏喝了,若是關著丁香,兒子買不到那東西,隻怕要難受死的。”


    陳氏這才知道,丁香至進門後不久,先是花言巧語的哄騙方其業,後來見方其業對她有些厭煩,就弄了這東西摻在酒裏。


    方其業發覺自己有癮時,一開始也是怒打了丁香,可直到發作時難受,便視丁香為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了。


    怕人發覺,便都在夜裏享用。


    “孩兒隻求母親放了丁香,更不能讓父親知道。若是知道,兒子就沒命了。”一切的一切招認後,方其業隻抓著兩點關鍵之處。


    陳氏怒其不爭,冷哼道:“你父親那邊,我自然會替你瞞著,隻是那個賤人。”陳氏皺起眉頭:“這樣害我的兒子,我必然叫她沒了性命。”


    方其業一聽又是苦苦哀求。


    陳氏瞧著以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才十六歲左右的年紀,卻已經形容枯槁,萎靡不振,怒道:“不殺了這個妖孽,難平我心頭之恨。那五石散你也別想了,趁你父親還沒發覺,我先幫你戒了。”


    方其業和丁香這邊的動靜一早就有人稟告了何家賢,隻是想著屬於陳氏和方其業母子之間的私事,因此一直沒管,隻是命人盯著。若是出格了,就來報。


    在方府其餘的人看來,不過是方其業沒完成學業被先生打了板子,打的很嚴重。陳氏一怒之下,勒令方其業搬到鶴壽堂,而丁香則因為跟方其業兩人放浪形骸,被陳氏嗬斥了幾句,服毒自盡了。


    丁香死在她自己的屋裏,屋子裏整整齊齊,什麽都看不出來。


    何家賢聞訊趕到時,院子裏已經圍了好幾個丫鬟,其中一個稟告何家賢:“丁香被夫人罵了幾句,又打了她幾個板子,被鶴壽堂的姐姐們送回來的。她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就喝了茶,然後奴婢給她送晚飯時,發覺她沒了氣。”


    出了人命,何家賢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根本不理會陳氏和芍藥兩個人的說辭,一心要見方其業說個明白。


    “既然死了,肯定要有死因,別說父親會過問,州府衙門也會派人來驗屍的。到時候肯定也要審問三弟。母親這樣藏著掖著,是沒有用的。莫不如我去問過明白。”何家賢行使當家的權力,否則,好端端一個閨女嫁到方家為妾死了,丁家的人一定會不依不饒。


    陳氏百般阻難,卻始終沒有合理的解釋。


    最後,將何家賢私讓進房間,屏退了眾人,再帶何家賢去關著方其業的屋裏看,隻見他被五花大綁在床上,整個人卻一直抽搐,像是抽筋,又像是在哭,嘴裏卻被厚厚的一疊手絹堵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何家賢一看大吃一驚,還來不及詢問,這麵陳氏已經老淚縱橫:“丁香那個死丫頭,攛掇老三吃……吃五石散……”


    何家賢聽了更為吃驚。


    五石散她略有耳聞。


    服用後可以讓人性情亢奮,渾身燥熱,身體肌膚的觸覺變得高度敏感,從而做那事的時候很舒坦,像騰雲駕霧一般。


    簡單來說,雖然比不上現代的毒品,但是可怕程度也不容小覷。


    隻是何家賢記得,解毒應該是有一套科學的方法的,而不是這樣強行把人綁住不服食。時間久了定然會損傷身體。便將此話跟陳氏說了。


    陳氏眉頭一皺,警惕的瞧著她:“胡說八道,可以戒得掉,你別管,更不許告訴你父親知道!”


    何家賢勸道:“還是應該請個大夫看看。”


    陳氏將她連推帶攘往外擠,神情惡狠狠的:“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否則,我豁出這條命去,掐死你女兒。”


    她為了方其業的名聲和前程,已經不折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何家賢到底是覺得不靠譜,將此事瞧瞧說與方其瑞聽了。


    方其瑞歎道:“你就當不知道吧,若是真的被父親知曉,隻怕三弟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戒五石散我聽說過的,隻要超過三天不服時,慢慢適應了就沒事。”


    看何家賢仍舊是憂心忡忡,勸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三弟還年輕,讓他經曆一番,日後才知道收斂。”


    何家賢見方其瑞也這麽說,想想五石散到底不是毒品,也不像毒品那麽大的危害,許是自己真的不懂,也就釋然了。


    這邊還有丁香的後事要處理,忙起來也沒時間去管陳氏的事情。


    發喪的時候,丁家的人趕過來,果然攔住棺材不讓下葬,非要給個說法。


    何家賢好說歹說都沒有用,丁家人一口咬定丁香是被方家的人毒死的。


    何家賢無法,隻能大聲道:“若是你們有證據,可以請州府老爺過來斷案,一審便知。若是沒有,難道不憐惜自己的女兒,不讓她入土為安嗎?”


    丁家人分寸不讓,隻不住的說斷沒有小夫妻好端端的,還過得蜜裏調油一般,就突然想不開尋了短見的。


    這其中的關節何家賢又不好明說。可依陳氏說的,丁香狐媚方其業,讓他不好好讀書挨了打,受了訓斥就想不開死了,的確是有些牽強。光是在講道理上麵就辯不過人家。


    便有明白人瞧著何家賢好說話,靠近了悄悄提點道:“他們白白折了一個女兒,要銀子呢。”


    何家賢一聽語塞。


    想了想,隻能去讓吉祥告訴給梅姨娘,請她過來主持大局。


    梅姨娘卻沒來。


    吉祥道:“奴婢去院外求見,那麵說梅姨娘早上起來就不舒服,一直歇著呢,不敢打擾。”


    何家賢聽了更是焦急。


    紅梅狐疑道:“早上我去廚房領早飯,還瞧著梅姨娘的丫鬟們過來還碗筷,三碟子小菜和一碗粥都吃得幹幹淨淨,怎麽就病了呢。”


    何家賢心裏存了疑,還未細想,丁家人又不依不饒的鬧起來。


    何家賢既然答應了陳氏,也怕他們鬧到晚上,方老爺回來撞見難以收場,忙道:“你們死了女兒,心裏悲痛,我是理解的,莫不如進來好好說,在門口吵來吵去,人多口雜,說出去誰都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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