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見相公敗下陣,立刻大嗓門吼著:“我們家雖然窮,卻是有骨氣的人家,斷沒有賣了女兒貞潔去換銀子的……”她這一叫,周圍的人都過來看熱鬧,隻聽她分辨:“說起來,方家家大業大,卻到底是經商人家。俗話說,無商不奸……我瞧啊,方家就是代表。我家雖不及你家富貴,可家世清白……如今欺負到我們家了,還誣賴我們女兒倒貼,可沒那麽容易……實在不行,就去見官……”


    陳氏巴不得他們這樣說。


    不明不白說方其業輕薄她家姑娘,在陳氏的眼裏,就是趁機要銀子。若是為了爭口氣,早就去州府老爺那裏告官了,到家門口來鬧什麽鬧。


    因此她剛才故意那麽說,就是叫那些人的無恥之心昭告天下,叫他們不敢承認,徹底死了訛銀子的心。


    果然,夫妻兩個立時擺出一副隻要公道,不要銀子的態勢。


    陳氏目的達成,輕蔑的笑著道:“我兒子一向奉公守法,你說他輕薄了你女兒,可有人證?物證?誰看見了?”她命令芍藥:“去請三少爺回來,跟他們對質。我們方家家風嚴謹,我信三少爺絕不會作出這樣的事情。我就更不會容忍有人誣陷方家!”


    又道:“既然牽扯到老二,去把二爺也給我叫回來。”


    芍藥便急急命人去找,跑一圈,騎馬的騎馬,跑步的跑步,才把方其業從某個酒館裏找出來。


    方其瑞也被從何家叫回。


    陳氏便衝著方其業和方其瑞:“你們口口聲聲說三少爺輕薄你家姑娘,哪個是三少爺?”


    兩個人毫不遲疑的指向方其業。


    陳氏見果真是認識的,心裏倒是沒了底,便衝方其業怒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方其業不耐煩:“她家姑娘上酒樓來唱曲兒,被我摸了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不幹……”


    “三少爺,你把話說明白,是隻摸了手嗎?你……”男人顯然語言水平不行。


    女人卻毫不猶豫:“他當時拉過我們家姑娘,就摟在懷裏親嘴兒……好多人都看見的。”


    因是晚上了,方其業見那姑娘掙脫跑掉,以為沒事,就沒有在意。


    等走出酒樓,已經是深夜,沒想到姑娘的父母和親戚好幾個人埋伏在那裏,徑直將他拉住。


    方其業吃喝玩樂也沒有帶多的小廝,就兩個,一個保護方其業怕他被打,另外一個回去搬救兵。


    搬救兵的那個還算聰明,知道夜裏叫人,驚動了方老爺,他們少爺又要倒黴,想來想去,隻有後巷的和氣可以說,二爺是最念手足之情的。男人的事情嘛,隻有男人能理解,男人能解決。


    和氣聽說三少爺被人扣押,嚇了一跳,隻是見天快亮了,隻答應了一聲。暗想三少爺平素裏胡作非為不求上進,給他一點兒教訓也好,就沒有趁夜裏立刻去叫門。


    待一個時辰之後天亮了,和氣這才進院子去找方其瑞,說明了事情的原委,也說了自己那點兒小私心。


    方其瑞想了想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讓他長點記性吧。”因此也沒有急著過去,隻等天徹底亮了,方府開門了,才像往常去讀書的時辰一樣出了門。


    待找到那小廝,也是在家睡得很香,和氣打了他好幾下才起身,不免忍不住不滿的嘟囔:“怎麽現在才來?”


    “你不是怕老爺知道嗎?自然要避開老爺。”和氣也很是不滿:“快起來帶路。”


    那小廝這才發覺方其瑞也在外頭等候,急忙胡亂抹了把臉,就往那家去。


    那家人姓丁,是住在小巷子裏的一個大雜院,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見小廝帶著人過來,丁家人很是警惕,知道是二少爺才略微放鬆,不讓見方其業,隻說拿一千兩銀子過來贖人,不然就要告官。


    若是對方要死要活也就罷了,偏隻要銀子,方其瑞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懷疑是訛人,堅持要見到方其業再說。


    丁家人便帶著他去瞧方其業,關在一個小黑屋裏,喝得爛醉,此刻開門見了光才醒。


    方其瑞問他是否有此事,方其業滿不在乎:“一個唱曲兒的,親一下嘴兒又怎麽了,不知道被多少人輕薄過了……爺那是看的其她……”


    當著姑娘家人的麵說這種話,方其瑞怒不可遏,揮手就打了方其業一個耳光,勒令他道歉。


    方其業卻趁機跑了出去,那丁家人還想抓,被兩個小廝絆住腳,一時走不脫。


    方其瑞便代替方其業道歉,並答應賠償。


    丁家人還在猶豫,來了一個精明的男人,據說是那姑娘的舅舅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他卻是認得方其瑞的,知道也是個說了不算數,成日裏花天酒地的。就悄莫兒說了幾句話,那丁家人就改口,稱方其業跑了不怕,方二爺也請回去,做不得主的人就算了,他們自會去方家討個公道。


    這邊方其瑞折回身拿銀子去賠給丁家人。


    那邊丁家人就過來方府大鬧。


    方其瑞得知丁家人已經來了方府,知道必然驚動陳氏親自處置,因此不愛趟這趟渾水了,去了何家讀書,不料剛到何家門口就被叫回來。


    此刻雙方對峙,方其瑞見方其業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有些心痛,怒道:“你趕緊說實話……”


    “老二,我管教兒子,還沒你說話的份兒吧。”陳氏聽說方其瑞去擺平此事,卻將丁家人惹到家裏來,暗想隻怕是故意害方其業不好過,因此也沒個好臉色。


    方其瑞見陳氏是非不分,心冷了大半,冷笑著道:“既如此,夫人急巴巴的叫我回來做什麽?我還要讀書,失陪了。若是有什麽要問的,和氣在這裏,問他吧。”說完帶著小廝生財,也不理陳氏,頭也不回大步出了鶴壽堂。


    陳氏被方其瑞在丁家人麵前丟了體麵,頓時惱羞成怒,對著丁家人:“咱們方家富可敵國,三少爺是方家的嫡子,日後偌大的家業就是他的,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還非要輕薄一個唱曲兒的。定然是你們閨女平素裏浪蕩慣了,勾引三少爺,我們三少爺年紀還這樣小,哪裏懂什麽男女之別……”


    “三少爺年紀小,還經常出入青樓妓館?方夫人,你別誣陷我家姑娘清白……我家姑娘唱曲兒這幾年,要不是家窮所迫,怎麽會出去拋頭露麵……”丁母怒道:“你們方家別欺人太甚……”


    “欺人?難道不是你們先要訛銀子的?”陳氏冷笑:“既然想要銀子,直接說就是了,裝什麽貞潔姑娘,立什麽牌坊……”


    丁父雖然話說不好,但是男人到底要理智些,此刻聽見陳氏說訛銀子,想起孩子舅舅的叮囑,咬牙道:“我們不要銀子。”


    “不要銀子?”陳氏笑了:“既然不要銀子,那還廢這麽多話。想裝高風亮節是嗎?那我謝謝你們了。來人啊,送客!”


    “送什麽客。今日沒個說法,咱們可不走。”丁母見陳氏氣勢洶洶,兒子犯了錯一味偏袒,壓根瞧不起人,也賴上了。


    “要什麽說法,你們自己說不要銀子的。”陳氏柳眉倒豎。


    “是不要銀子,我們要名分!我姑娘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被你家少爺輕薄了……”丁母也氣呼呼,絲毫不畏陳氏的強權。


    “什麽名分?”陳氏倒是很詫異:“你家是什麽東西,也敢讓我們方家給名分?”甩了一個薛舅媽,又來一個丁姑娘。


    “至少……至少也得是個良妾吧。”丁母早上受了娘家哥哥的囑托,早就拿定主意,不管如何,這次一定要鬧大,達成目的才行。


    “良妾?”陳氏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們。”她大聲道:“五百兩銀子,愛要不要。”


    她內心還是很想把此事解決的,害怕真的鬧大了損害方其業的名聲,也會讓方老爺失望。


    先前是怕丁家人獅子大開口,因此一直作出不屑狀,也好壓價,沒想到他們恬不知恥,居然要嫁到方家做妾,還是良妾!


    癡人說夢。


    “我們不要銀子。要名分。”丁母堅持。


    “那就別想在燕州城待下去了。”陳氏怒道:“給臉不要臉。別怪我心狠。”


    她逼近丁母,周身發出狠戾的氣勢:“你可知我大女兒,是侯府的少夫人?我小女兒,是太守夫人?不說她們的權勢,隻我花銀子買你們的命,你們隻怕活不到明晚。是不是想告官?我告訴你們,方家是有閣老親賜的牌匾,連州府老爺也要讓三分。這些你們小老百姓不懂,我就跟你們講明白點。識時務的,就當此事沒發生過!”


    丁家怎麽能不知道方家這些底氣,卻絲毫不怵,抱著魚死網破的心來的:“那也不能仗勢欺人,我跟我哥哥說了,要是見不著我們夫妻兩個回家,就去告狀,燕州城不行,就去京城,告禦狀!”


    “哈哈,你們說笑呢吧。真是無知者無畏。”陳氏發覺方其業惹上的是兩個牛皮糖,黏糊糊的惡心至極:“所以……你們這也是在威脅我?”


    “母親,何必與他們囉嗦那些話,這樣不要臉的癩皮狗,直接打出去就是了。”方其業早聽得不耐煩,不就是親了個唱曲兒的姑娘麽?出來賣的,賣歌聲與坊裏賣身體,有什麽區別,都是出賣色相。


    若是長的貌似無鹽,誰聽她唱歌呀。說完不等陳氏說話,立時站在門口叫了兩個婆子並那兩個小廝,一邊架一個,直接拖出去扔了:“不真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怎麽知道方府不能惹?母親你說的苦口婆心,他們也聽不進去,光覺得你們在嚇唬他們!”


    陳氏來不及阻攔,卻也覺得方其業說的有點兒道理。


    那兩個人,一看就是來敲詐的,而且受了人指點。不動真格,他們真的是不知道害怕。


    果然,一直到傍晚,那兩個人沒有再來鬧。


    陳氏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們害怕了,也不想事情鬧得太難看,命人拿了五百兩銀子送過去,且留下話:“這隻是看你們鬧了一場的緣故,三少爺絕沒有欺侮你們家姑娘”。


    那邊沒有再說什麽。


    沒想到,翌日一早,方家最大的產業“仙來酒樓”,一個身穿縞素的婦人大哭,摟著奄奄一息的女孩兒,對來往眾人哭訴,好不淒慘:“他們家三少爺輕薄了我女兒,口裏威逼利誘,滿口說是我女兒勾引了他家少爺。我可憐的女兒,哪裏還有臉麵活下去,想來想去想不開,隻能以死以證清白!”


    那女孩兒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還算清秀,雙目緊閉,額間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順著鬢角流到下巴,卻是趁著人多時,一頭撞在了酒樓門口的大圓柱上。


    此事自然驚動了方老爺。


    問及,才發覺陳氏早就處置過此事,隻是一口咬定是姑娘勾引方其業,方其業是冤枉的。


    方老爺問明了情由,隻得先好生安撫了丁家人,答應定會先給她們一個交待。


    陳氏隻當方老爺是忽悠她們的,安撫之策而已,沒有放在心上。


    到了三月間,何家賢發覺,汀蘭院的開支越來越大,收入越來越少了。


    自從歸了中公,吃穿用度一直很寬裕,月例銀子除了打賞和接濟徐氏,至少沒有再為銀錢煩過心。


    可眼下,炭火今日少一堆明日少一簍,飯菜昨日全是素菜,今日倒是葷素搭配,卻和方其瑞隻有三菜一湯……就連然然的奶娘,也推說年紀大了突然就辭了,去找陳氏再去尋一個時,拖了半個月了還沒有音訊。


    若說前麵還不容易覺察,等然然再一次推開米糊糊癟著小嘴哭起來,臉也明顯瘦了一圈,下巴尖尖時,何家賢到底明白了。


    陳氏這是要經濟製裁她呢。


    何家賢抱著然然到鶴壽堂,笑眯眯的:“然然要給祖母請安。”


    陳氏眼皮子也不抬:“五個月的孩子,哪裏懂得請安。”


    何家賢卻不理,隻抱著然然一直逗趣,跟陳氏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話。待到了午飯時分,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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