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看著擺成一條線的盆景,一個個錯落有致,精致清雅,忍不住笑著點頭。


    待去了梅姨娘的屋子,瞧見方玉靜搬個板凳,正認真抄佛經,因為是冬天,頭上戴著帷帽,隻露出耳邊一小撮頭發,短短楞楞的——她的頭發自剃了以後,就沒再剃。


    梅姨娘半蹲著身子,在一旁盡心盡力教她:“抄佛經最能鍛煉忍耐力,你一筆一字的寫好,那經文的意思便能懂個七七八八。”


    起身見方老爺來了,便屈膝行禮。


    “這些年了,每次叫你免禮,你都不願意,依我看,堅持久了,倒是也能鍛煉忍耐力……”方老爺故意借著這個話茬取笑。


    “老爺,這是規矩,禮不可廢,否則哪裏還有尊卑長幼秩序。”梅姨娘正色,就見方玉靜過來恭敬見禮。


    方老爺發覺自打方玉靜搬過來跟梅姨娘住以後,神色沉靜內斂,進步神速,不由得心情大好,從陳氏那裏爭吵後的陰霾一掃而空。


    “老爺,妾身有一事想請老爺幫忙。”梅姨娘笑著給他斟茶:“妾身想請老爺親自走一趟,請何老先生,過來教二爺。”


    方老爺聞言手一哆嗦:“隻怕難得很,據說很多世家子弟上門,都吃了閉門羹。”


    “老爺是偏聽了。”梅姨娘溫婉笑笑:“妾身專門去打聽過,那些世家子弟並不是親自上門的,而是派管家小廝之流,手捧重金上門……何老先生孤清高傲,一身才學,自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侮辱……若是老爺趕在那些子弟之前親自去求,則是極大的誠意,再加上本是姻親,那成功的機會便大了許多。老爺也是聽過三顧茅廬的典故吧。為了二爺的前途,為了方家的將來,還請老爺委屈走一趟……”


    梅姨娘誠懇地說著,竟然跪了下來。


    方老爺大駭:“不敢當,您快起來。”說著起身去扶梅姨娘,恭敬有加:“你既然這麽說,我試一試便是。”


    方玉靜在外聽見他二人對話,早已經見怪不怪。以前她跟馮姨娘住時,就時常聽人議論說梅姨娘是狐狸精變的,很是蠱惑人。平日裏不聲不響,一旦跟老爺說什麽事,老爺一定照辦。


    她雖不信鬼神狐怪之說,卻對梅姨娘的本事也是稍有微詞。


    後來親見了,才暗想,若她是一個男人,女人溫柔典雅,說話有理有據有節,且全無私心,想必也會言聽計從的罷。


    也不知道方老爺說了什麽話,或許是他的堅持有了效果,三顧何家之後,方其瑞便不在書房學習,而是得允每日去何家上學堂,上午兩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


    當方其瑞第一次步入何家時,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方家那個混世魔王?居然真的要拜何先生為師了?”


    “不會又是一時興起吧,當初他才啟蒙時可就被何先生趕回家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為翁婿關係,不好拒絕吧……”


    “那也不能答應,毀了自己一世英名吧。”


    一時間眾說紛紜,總之就是一個意思:不看好,不相信。


    而與方其瑞收獲的一大堆貶義詞作為鮮明對比的,是方玉露回家時的衣錦榮光。


    太守是一方之首,方玉露一下子聲名大噪。


    所有人都在為方玉珠可惜,歎她病的不是時候。


    太守是正三品的官,方玉露一下子躍居到所有的姐姐之上,不可謂不榮耀。


    一時之間方家門庭若市,陳氏風頭無兩,許多平素根本不屑於理她的官太太們,上趕著過來說著笑著陪著。


    方玉婷聽說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好,穎兒忙勸道:“她算個什麽,一個續弦而已,據說那太守潘大人,膝下還有一兒一女,是前麵的夫人留下的。她一過去就當繼母,好不到哪兒去。”


    方玉婷壓根兒不說話,根本聽不進去。


    她絞盡腦汁,千方百計的嫁進侯府,無非就是侯府是官宦人家。方玉荷能的,她也能。


    誰知道已經是個空架子,眼見著凋零。侯爺和世子根本頂不上什麽用場,雖說有個品級,但是全然沒有任何權力,全部是吃空餉,領一份微薄馮俸祿而已。


    她費心心思,聯合各方勢力給夫君謀了一個侍郎的缺,卻也不過是個五品的小官,托著侯府樹大的陰涼,可算讓人對她有了些好眼色。


    可這個,立時就被方玉露不費吹灰之力給超越了。


    就連從家再請夫人們聚聚時,都特意給方玉露下了一個帖子。


    據說從家八少爺也在指婚之列,他被指的是江南梁家的千金。


    方玉露如今前呼後擁,好不氣派,雖然還沒有大婚,但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也不必藏著掖著。


    進從家的大門前,她遠遠的瞧了從家八少爺一眼,他還是一樣的眉目清秀,風姿俊朗。


    聽說那個太守是個精神矍鑠,剛正不阿的男人,不過也三十歲年紀,朝氣蓬勃,深受重用,並不會比他差呢。


    方玉露強忍住心思,收斂念頭,與一些年輕的夫人們談笑風生。


    隻是思緒卻總也收不住,不知道梁家的千金,是否會比她美貌,是否會中他的意呢?


    “四妹妹,你這一下飛上枝頭啊,在想什麽呢,這樣入神?”方玉婷也參加從府的宴請,在這深秋時節,卻穿一襲裁剪合宜的夾襖,卻又比旁人的都要薄,勾勒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方玉露見被人撞破心思,忙回了神,對方玉婷並沒有好眼色——她那時候滿人群中散布,說自己想高攀,惹得眾人恥笑,她可一點兒沒忘記。如今,那幫恥笑她癡心妄想的人,現在都圍在周圍,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二姐說笑了,不過是妹妹運氣好而已。”方玉露很是自謙。


    “太守夫人客氣,我瞧啊,這就是緣分罷。一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上次帶頭笑她的許夫人過來親熱的挽著她的胳膊:“這邊走,那邊有點水。”


    方玉婷看過去,見一小灘積水,大概是昨日下雨後流下來的,便往方玉露那邊靠了一靠,再對許夫人一推,許夫人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拉著方玉露一齊跌倒在水裏。


    她氣呼呼的轉過頭去想開罵,待瞧見是方玉婷時,一下子靜了聲,知道是不好得罪的主,忙扶起方玉露:“太守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腳下滑溜……”


    方玉露本待生氣,見她言辭懇切,歉意滿滿,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恨恨瞪她一眼。


    一旁早有穎兒叫了從家的三夫人來,不住的道歉,又親自帶她們去換衣裳。


    方玉露冷冷道:“算了,我先回府了,沒得敗壞了心情。”


    她本就有些厭煩這些夫人們的前倨後恭,虛與委蛇。沒當上官太太時,對著她們總是自慚形穢,有些不甘心。


    等真的當上了,又覺得頂上風光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種。


    從三夫人親自送到門口,恰好有仆役過來稟告,見著正經主子,上氣不接下氣:“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從三夫人瞧了剛下軟轎的方玉露一眼,保持著儀態:“有事說事,慌慌張張的像個什麽樣子。”


    那仆役看了方玉露一眼,三夫人便道:“這是方家三小姐,日後要做太守夫人的。”


    那仆役就過來恭敬見了禮,知道三夫人這樣介紹不是外人,哆嗦著道:“指給八少爺的那位梁小姐,染了急病死了。”


    三夫人一聽如遭雷劈,立在當場半響不得話。


    方玉露也是嚇了一跳,這才剛指婚,怎麽就死了?一麵難以置信,一麵有些哀痛,一麵又覺得慶幸,一時五味陳雜,呆在原地。


    三夫人忙送她上了馬車,才道:“家中有事,不便遠送,四小姐擔待些。”從家不是那些逢迎拍馬之輩,又有底氣,不會幹出沒結婚就叫夫人的事情,因此一直正常稱呼她為方四小姐。


    方玉露在馬車上,還是呆呆的想不明白,也想不透。先前她曾經猶豫過,與從八少爺這一錯過,是福是禍?


    如今看來,大概是福氣吧。


    果然,陳氏聽了這個消息,不住的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慶幸跟從八少爺結親的不是她:“否則,被克死的可就是你了。新娘子還沒過門,這八少爺命可真硬。”


    何家賢聽了,也隻為從八少爺感慨一下,卻並未想到什麽克妻上麵去。


    方其瑞晚上回來,何家賢將此事告訴了他,感慨紅顏薄命,世事無常。


    他聽了笑著道:“你還有空替別人感慨,你那個姨娘,今日被先生打了一頓。”


    何家賢先是一愣,後是一喜,忍不住笑著撇撇嘴:“我還真當她所向無敵了呢。平日裏父親可舍不得動她一根指頭。”


    “她這次是觸犯到先生的底線了。”方其瑞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原是他跟何儒年學習時,前院子裏吵吵鬧鬧,珊瑚過來報,說是春嬌收了一些人的銀子,答應勸何儒年去教他們家的公子或者少爺。


    誰知道何儒年油鹽不進,卻被方老爺勸服。


    春嬌傻眼,銀子她已經揮霍掉了,如今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廝過來跟她扯皮要銀子。


    一時說不對路,就吵了起來。


    何儒年聽後,當著眾人的麵就甩了春嬌一個耳光。


    那些小廝們也是混得人精一般的,見是這樣,隻得悻悻作罷,口中還說著給何先生一個麵子,就此算了。


    何儒年什麽都能忍,唯獨讀書人的風骨和聲譽不能被敗壞,春嬌此舉,將他此生苦心孤詣營造的聲譽折騰的一點也無,從雲端一下子跌到泥地裏,何儒年怎能不氣!


    “那銀子真的不還了嗎?”何家賢能夠想象何儒年當時的窘迫與尷尬,拿出一百兩銀子:“有勞夫君幫我打聽下,是誰家的小廝,分別拿了多少,這邊幫我還上去吧。”


    “不用。”方其瑞將銀票推還給她:“這種事情還需要你說,為夫我早就已經差人辦好了。”


    雖不是良方,可也是補救的辦法。“我親自去的,當著少爺們的麵還的,說雖然銀子不多,但是嶽父因為管理不善,導致家人作出這樣的醜事,實屬難堪。”


    那也算是為何儒年扳回一城了,多少傳出去好聽些。


    正說著呢,陳氏那邊芍藥過來請方其瑞和何家賢走一趟,卻不是去鶴壽堂,而是去梅姨娘的院子。


    陳氏坐在太師椅上,眯起眼睛:“是不是你家的親戚,等老二來了一問便知。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居心叵測到這個地步……”


    梅姨娘無從辯解,隻神色淡然的坐在她下首的繡凳上。


    方其瑞和何家賢到時,方老爺也從林姨娘處被請過來,一進門就怒道:“大晚上的還不好好歇著,鬧什麽鬧!”


    陳氏見一來就給她定罪,頓時好不委屈:“妾身不是鬧,而是有真憑實據。”


    方老爺:“什麽事,你說吧。”


    陳氏便有些得意的瞧著方其瑞:“老二,你前段日子去京城幹什麽去了?”


    “接妻妹回來。”方其瑞也沒什麽好隱瞞的,當初送出去時他就稟明了方老爺。


    “去誰家接的?”


    “何老夫人在京城的舊識,姓梅。”方其瑞笑著道:“您想問什麽?”


    “玉露,你說。”陳氏對一旁悄無聲息的方玉露招手。


    方玉露便道:“那日二哥來王府找我,本是一個人來的。等他上馬離開時,我瞧著後麵還跟著一位騎馬的年輕人,他恰好扭過頭,長得跟二哥一模一樣。我當時就吃了一驚,暗地裏留了心。派人瞧瞧跟著,才知道那戶人家也姓梅,據說是以前獲了罪的人家。”


    方玉露說著有些心驚膽戰,瞧著梅姨娘:“我就想,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是窩藏罪犯,那咱們家可就麻煩大了。”她瞧一眼方老爺:“父親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京城那戶梅家看一看。那位公子不僅長得像二爺,更像……更像梅姨娘。”


    “然後呢。”方老爺很冷靜的問。


    “然後?”陳氏一愣神:“還要什麽然後?這個女人是罪臣家的人,還不知道犯了什麽事兒,現在在咱們方家,會給咱們帶來禍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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