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了四五個人,對方據說有一二十個,搶了金銀財寶就跑了,倒是沒傷人。方其業是在和他們搏鬥的過程中,不小心傷了腿,就近在農戶家裏休養。


    報信的男子是方其業在京城請的護送人之一,描述起來隻說那一隊人凶悍異常,上來就把他們打翻了,搶了就跑,一句話也沒說,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


    加上那條山路是處於京城和柳州之間,方老爺使了一些銀子兩邊都報了案,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隻知道那地方一向太平,查探了很久才有農人說,那隊人馬像是出沒了好幾天,沒打劫別人,隻打劫了他們。


    最後落了個流寇作案,大概是看中方其業是方家的少爺,以為有利可圖才打劫的,草草結案。


    陳氏聽了最後的結果,當場暈了過去,一病不起。


    金娘子也成日裏眼睛都哭腫了:“如此怎麽是好?又不能明說。據說官府上報,三少爺隻報丟了幾百兩銀子,不敢說那些字畫,到底是宮裏流出來的,怕查探追究……可這個啞巴虧,咱們吃得太大了呀。”


    陳氏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身體虛弱:“啞巴虧也要吃,事情必須瞞得死死的。等我好起來再說。對了,現在家裏的事情是誰在料理?”


    “大奶奶。”金娘子見陳氏張嘴:“夫人可是要見她。”


    “叫她來。”陳氏招手:“公中的銀子空了,得先跟她說一聲,別穿幫了。就說我先挪用了,她先支應著,過段時間我還給她。”


    薛舅媽過來探病,隱晦提及當初借銀子的事情。


    陳氏陪著臉苦笑:“我如今病著,實在沒辦法。其實這點兒銀子算什麽。你且等著吧,我自會還你,不過是一時不趁手。”


    薛舅媽就也笑:“姐姐手麵闊綽,一萬兩當真不算什麽,我當時借了就沒打算拿回來,權當送了我外甥禮了。隻是,我聽說外甥被打劫,報官時可沒提及那些字畫啊,是不是當初借銀子時姐姐騙我呢。”


    陳氏一愣,沒想到薛舅媽居然如此厚顏無恥,嗬斥:“你胡說什麽,哪裏來的字畫?”


    “看來真是貴人多忘事。”薛舅媽拿出一張字條:“姐姐親筆寫的,我想,姐夫隻要派人去京城一打聽,便知道我那親外甥幹了什麽事。”


    “那又如何?”陳氏冷哼:“即便是他背著他爹做買賣被打劫了,無非也就是被罵上一頓,你少拿這個來要挾我。”


    “既如此,為何幾萬兩銀子的損失,姐姐報官時不敢說?”薛舅媽笑笑:“我記得當初姐姐說那些都是名家真跡,是宮裏頭賣出來的,牽扯極大?亦或者,姐姐不是還借了公中的銀子,怕姐夫知曉?”


    “你……”陳氏氣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卻又瞥見她親手立下的字據捏在薛舅媽手上揚了揚,隻得又坐下:“你待如何?”


    “我們家敏兒已經及笄了,正留意婆家呢。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姐姐親上加親,如何?”薛舅媽笑笑:“敏兒很是中意她三表哥呢。”


    陳玉敏?陳氏下意識撇撇嘴。且不說她已經是個被人寵壞了不知道輕重的渾丫頭,光是陳家如今的光景,雖說還有幾門生意頂著,可是早不如陳老爺在世時的盛況,在燕州城,得排在十名開外了。


    她的兒女,哪個不是高娶高嫁,日後隻有攀得更高的,斷沒有往下自掉身價的。更遑論方其業是嫡子,若是個庶子,配一配也就罷了。


    思及此,越發覺得薛舅媽無恥,卻又不得不低頭:“我且問過業兒的意見。”


    “行了,你問吧。”薛舅媽有此打算就知道是高攀,陳氏沒那麽爽快同意,否則也不用要挾她了,因此實話實說:“記得把這張字條給他瞧瞧。”


    她行個禮:“姐姐不必送了。”


    陳氏接過字條一看,才發覺不是親手按了指印的那一張,不過是薛氏找人臨摹的贗品,氣得將字條撕的粉碎:“要挾我?休養!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


    隻是到底如坐針氈,氣得渾身發抖,一杯茶顫抖著半天遞不到口邊,便狠命一摔,碎了滿地。


    陳氏的病更重了,上好的藥材吃了無數,卻沒有一絲起色。


    陳氏這一病就是半月有餘,周氏將家事料理的妥妥帖帖,頗得方老爺讚賞。


    本以為陳氏的病還有一段日子,大家都能輕鬆度日,誰知道一個好消息傳來,陳氏據說晚上就下床坐了軟兜去看望大爺了。


    合景有孕了。


    整個方府上上下下喜氣洋洋,連方老爺也一掃連日來的陰霾,臉上的褶子都開著花,府裏所有奴仆都漲了十個大子兒的工錢。


    不管怎麽說,合景懷的,是方家嫡長子的後代,是嫡長孫。


    陳氏的病有了這個大喜事一衝,一日好得似一日快。到五月初,已經又能料理家事了,就把周氏的權力都收了回去,包括前一段時間方老爺親許的差事。


    方家大爺方其宗的病,也據說好多了,能出房間在院子裏曬太陽了。


    合景的身價更是一日賽一日的水漲船高,隨著方老爺賞了不少好東西,陳氏也下令,不許她再做任何家事,專門請了兩個有經驗的婆子照顧,不少人開始巴結她,私底下都稱“姨奶奶”。


    汀蘭院。


    周氏一改前段時間的笑容滿臉,有些失落的假笑著。


    自打何家賢懷孕了待在院子裏養胎,給人一種無所事事的感覺,她就時常過來串門說話。


    “哎,你別說,不管事了,我這手上輕鬆許多。哪像前一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哪有閑工夫在這裏跟你嗑瓜子聊天。”周氏雖然努力想笑,臉卻像是被膠沾著,根本扯不開。


    “不過夫人也是,身體才剛好,就急著操心府裏的事情,也不顧著點兒。”周氏見何家賢不答話,自覺地不好意思,又補上。


    “能者多勞嘛。”何家賢笑笑:“還沒恭喜姐姐呢。”


    “恭喜什麽呀,又不是我懷了。”說到這個,周氏強撐的笑容全都坍塌:“合景是個有福氣的丫頭。”


    “福氣不福氣的,還不是在大嫂手裏拽著。”何家賢笑笑:“你是正房。”


    周氏不知道怎麽接話了。她不好說,自從合景懷孕,整個院子都捧著合景,她早就備受冷落。待手上的管家權力又被陳氏收了回去,更是沒人正眼瞧她,她的話也沒幾個人聽了。


    外間有丫鬟才門口探頭探腦,吉祥見了,叫她進來說話。那丫鬟笑著過來行禮:“二奶奶好。”


    又對周氏道:“大奶奶,合景說頭暈,大爺叫您回去呢。”


    周氏一聽,慢條斯理的道:“她頭暈去請大夫,叫我回去幹什麽?”


    “大爺說,院子裏得你照顧些。”那丫鬟見請不動,態度也有些不好了。


    “我在這跟二奶奶說話,沒得空。”周氏難得一改往日見人三分笑的和善模樣,笑著胡謅:“二奶奶留我解悶,你就這麽去回大爺。”


    那丫鬟抬頭看了何家賢一眼,灰溜溜走了。


    周氏實在忍不住,委屈的眼淚直流:“她有人伺候呢,還摔著了,叫我回去照顧,哪有正房伺候奴婢的道理。”


    她見何家賢並沒有笑話她,徹底不顧忌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也不知道用了什麽妖術,我幾年都沒懷上,她伺候了這兩年就能懷孕,別是偷人罷。”


    何家賢一聽忙製止道:“大嫂快別胡說。你心裏委屈我知道,可是這話豈是能亂說的。”


    “我怕什麽,這家裏你是不當家不知道,多少私底下見不得光的買賣。偏我挖心掏肺的,也換不來別人的真心相待,想想真是沒有意思。”周氏哭得愈發傷心:“我是沒給方家生個一兒半女,可這是我的問題嗎?這是大爺的問題……”


    說著好像意識到大爺已經讓某人懷孕了,頓時又改口:“……可惜我福薄,沒有做母親的好命,不像弟妹你……”


    “二奶奶,該休息了。”吉祥見何家賢不大愛跟周氏說話,忙打斷。


    周氏這才意識到話多了,起身告辭。


    一個人卻又不知道往哪裏去,覺得整個方府,天大地大,卻無她容身之處,一時悲慟,隻遠遠的躲開去,找到園子裏,鑽進假山洞子裏,捂著嘴低聲哭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聽見外麵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兩個人在說話。


    這聲音她熟悉,是一向不怎麽露麵的林姨娘:“宋媽媽,我實在沒辦法了,夫人是不讓我生孩子的,求你幫著照料幾天吧……”


    “姨娘,你這……采芳……”宋媽媽有些遲疑。


    “采芳早就對我不忿,一直記恨當初夫人抬了我做姨娘沒抬她,多少年了沒給我過好臉色。如今我有了身孕,隻怕她要從中作梗,我更不敢叫她。好媽媽,我找個理由打發她出去,您來我院子裏照顧我小月……”


    “哎,姨娘,你這是何苦……這些年您忍氣吞聲唯唯諾諾,如今有這等好事,馬上要母憑子貴了……要我說,不如稟明夫人……若是她願意留呢。”


    “不留,千萬不能留。”林姨娘都哭出來了:“這孩子一定不能留……宋媽媽,求你了,求你了。早些年咱們在夫人院子,隻有您是頂心善的,我……我無人可求了……”


    周氏聽得眼淚都忘了流,那點子委屈早就拋到九霄雲外,隻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貼在洞壁上,一動也不敢動。


    外麵林姨娘還在央求,宋媽媽歎了口氣,答應了她,兩個人這才走了。


    周氏見的確沒有人了,這才探身出來,隻壓著這麽大的一個秘密,氣都喘不過來,不由得覺得林姨娘比自己還要可憐,自己沒辦法有孩子,她是有了不能要。


    隻是,林姨娘未免性子也太懦弱了些,即便夫人不準,也要搏上一搏才是,若是老爺首肯了,夫人再不準,也無濟於事。到底有了孩子,身份不同,日後就有所依仗了。


    又想到當初陳氏抬林姨娘而不抬采芳,愈發覺得陳氏手腕厲害,看準了人的性子。若是抬采芳,隻怕早就翅膀硬了不聽話了。


    心裏為林姨娘惋惜,好一陣心疼那未出世的孩子,又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打了好幾下,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下來。


    待哭了好一陣子,才覺得心裏的委屈發泄出來,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回到院子裏梳洗裝扮。


    打開妝奩盒子時,頓時脾氣上來,大聲道:“合景!合景!我的那隻龍鳳呈祥的挽金絲手鐲怎麽找不到了?”


    一旁的丫鬟便道:“景姨娘頭暈,吃了大夫開的安胎藥,睡下了。大奶奶別吵。”


    周氏一聽抬手就是一耳光過去,怒道:“小賤蹄子,吃了迷魂藥了,什麽景姨娘的就胡亂叫,她這還沒抬姨娘罷!一個個逢高踩低的,我幾時虧待過你們?”


    合景聽見叫聲早已經從床上起來,衣衫不整發髻散亂,眯起眼睛道:“大奶奶找什麽呢?可小點聲兒吧,大爺睡著呢。”


    周氏一眼便瞧見她白皙圓潤的手腕上戴著的正是那隻龍鳳呈祥的挽金絲手鐲,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疼:“好呀,居然是你拿了,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大奶奶你幹什麽?這是大爺剛賞給我的。”合景有些委屈。


    “大爺賞的?你倒是會睜眼說瞎話!”周氏怒道:“這鐲子還是成婚時大爺送給我的禮物,說了普天之下就這一隻,怎麽還能有多的賞你?別不是你拿了……”


    “是我賞的。”內屋傳來方其宗怒氣重重的聲音:“你放著不戴,她說喜歡我便賞她了又如何?吵死人了,有話出去說。”


    周氏便拉著合景的手,手上稍微用了點力:“你給我出來。”


    誰料下台階時,合景一時沒站住,往地上一撲,便摔倒了。頓時捂著肚子“哎哎哎”的叫喚起來。


    那兩個負責照顧的婆子正在吃飯,聽了趕緊過來,一把推開發愣的周氏,扶著合景去屋裏躺著檢查,周氏嚇得不輕,仔細瞧瞧地上沒有血跡,又在合景的屋門口站了半天,得知胎兒無事,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一身汗津津的去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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