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娘子歎口氣:“奴婢看著三少爺長大的,跟自己孩子一樣的疼愛,那樣天資聰穎的小夥子,世間難找,奴婢會照顧好的,夫人放心吧。”


    陳氏這才起身,由金娘子扶著,去鶴壽堂去了。


    待過得幾日,果然上麵下旨,送了一塊牌匾到方家,上書:“燕州首善”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是本次負責治理饑荒的張閣老親筆所題。


    一時之間,方家前來道賀之人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如是熱鬧了十來天,陳氏又趁機勸方老爺把方其業放出來,方老爺看著他瘦了一大圈,到底於心不忍,提前放了他出來,隻是說好,短時間內不許插手家裏的生意。


    如今方家因為資金周轉不靈,隻出貨不進貨,偏又逢上饑荒,根本沒人有大量的銀子消費。除了方其瑞手上的小鋪子,因為不像其他大的鋪子一樣高端,走得都是貴人富人的路線,反而賣的老百姓消費的起的廉價春裳,倒是生意還在持續。


    隻是方老爺上次聽說後,查看了一下,後來讓方其瑞放棄了。畢竟那些過季的衣裳,最開始還是方家的大店鋪裏麵流出來的,如此賤賣,對方家的名聲有損。


    何家賢想到“品牌”一詞,不得不承認方老爺就是老生意人,比她有遠謀多了。畢竟,清一時的庫存,卻讓方家的高品質衣裳有了打折出售的名聲,並不是很好。


    在方老爺的看法裏麵,那點兒舊衣裳的損耗,方家還是虧得起的。


    方其瑞倒是也沒什麽異議,反而勸慰何家賢,說他會想到別的辦法掙錢,讓她母子衣食無憂的。


    陳氏聽了這個消息,很是高興,特意把何家賢叫到鶴壽堂安撫了一番,說方老爺有他的考慮,叫小輩們多體諒。


    何家賢自然是麵子做足,表示理解。反正已經回歸中公,有吃有喝,那點銀子不必費心。


    陳氏沒見到她的鬱悶,反倒是有些吃驚。


    如此事情漸漸平息,春光明媚,一派祥和。


    方玉珠那裏卻出了一點兒故障。


    原是方其業口口聲聲說是馮一飛馮少爺慫恿的他,說的方玉珠心裏惴惴不安,私下裏又派人去打聽,卻弄了一個大烏龍。


    貼身丫鬟寶兒,與那馮少爺牽扯不清了。據說是兩個人正親熱呢,被方玉珠抓了個正著。


    何家賢知道此事後大為吃驚,瞧著還一臉若無其事在她房裏吃點心的方玉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不傷心?”


    “傷心什麽?”方玉珠又往嘴裏扔一塊蟹黃酥,才拍拍手:“說起來,你算是最幸福的了,二哥什麽好東西都買來給你吃。你瞧,這老字號的點心,得趕早去買,我就買不到。”


    “你若真想吃,還會買不到?”何家賢撇撇嘴:“我說你就上點兒心吧,事情都成這樣了,你還三五不著調。”


    “急什麽,馮家會退婚的。”方玉珠眯起眼睛。


    “那你那丫頭?”何家賢記得寶兒是方玉珠貼身伺候的,怎麽會偏與馮少爺婚前曖昧起來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丫頭麽,換一個就是了。”方玉珠歎口氣:“哎,還以為能陪我走到老的,可惜啊。”她瞧一眼吉祥:“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頭,我怎麽就碰不著?”


    “說起來也是好笑。”方玉珠瞧著何家賢瞪著她,這才打開話匣子:“你非要聽,我說就是,你別板著臉像是我欠你銀子一樣哈。”


    原來,方玉珠聽說方其業的事情跟馮一飛有牽扯,到底是不放心,這回派人去馮家的老家建寧去打聽。結果寶兒不知道是著了什麽魔,忙過去討好的給馮一飛通風報信,連帶著,馮少爺送的禮物,越來越符合方玉珠的心意,基本上是前一天想到什麽,馮少爺就如同心有靈犀一般送過來。


    若是旁的姑娘,隻怕默默的高興,暗覺得找到有情郎。偏方玉珠是個多聰明的人,發現疑點,便留心觀察,一來二去,便發覺隻要馮家少爺過來送禮,寶兒就羞答答的替方玉珠去答謝,與他眉來眼去。於是前幾天,馮一飛過來拜訪二夫人,方其揚留他喝酒,酒過三巡,方其揚借口有什麽事出了屋子。


    那一麵,方玉珠恰好就派寶兒來哥哥屋裏取一件東西,恰好就撞見酒熱正酣的馮少爺,兩個人瞧見四下無人,忍不住就上下其手,一個叫著“少爺不好吧”,另外一個叫著“哎呀讓爺摸一會兒。”,欲拒還迎,半推半就,隻差當場脫衣服成就好事了。


    如此便被方家兩兄妹拿個正著。


    說起來,方其揚在這方麵還是不錯,他自己遊戲花叢,卻斷不願意讓親妹妹招惹這麽一個男人,因此聯合方玉珠做局。


    在事發當場,方其揚毫不留情,把馮一飛打成了豬頭,才命人送了回去,叫他家退婚。


    “哎,說起來,那樣的一場好戲,你是沒看見。”方玉珠講完捧腹大笑,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何家賢也不去拉她,任由她蹲在那裏,靜靜的不說話。直到她自己站起來,眼珠子紅紅的,翁著聲音道:“你就等著我退婚的消息吧,這樣你就開心了。”


    “是啊,我自然開心。你差一點所托非人,還好婚前察覺。難道真要等過了門去發覺了,日日慪氣,或者再和離了更好嗎?你該慶幸才是。”何家賢很自然的接話,她知道方玉珠在難過。


    “理是這個理,可是我心裏怎麽這樣不甘心啊。”方玉珠終於忍不住,撲進何家賢的懷裏嚎啕大哭。她回燕州城就是為了親事,千挑萬選,卻沒有一個相中的。好容易以為尋到良人,可以托付終生,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哭了好一陣子,方玉珠才擦了眼淚,小聲道:“切,又讓你看了一次笑話。”


    “這不是笑話。玉珠,這不是笑話。”何家賢認真望著方玉珠的眼睛:“我是為你高興,也是真的心疼你。你不知道,女子若是嫁錯了人,那日子天長地久的過起來,猶如鈍刀子割肉,日複一日的折磨你,殺不死人卻能疼死人的。”


    她說的真切,猶如親身經曆,感同身受一般。


    方玉珠被她情緒感染,忍不住點點頭,吸吸鼻子:“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現在成天是擺出一副怨婦的姿態,讓世人都知道那馮家少爺負了我,跟我的丫鬟攪在一起。而且,他若是不娶了寶兒,我也不會放過他,到時候有他好受的。”方玉珠頃刻間又將悲傷的愁緒一掃而空,興致勃勃的開始策劃:“你知道我哥的,出了那檔子事,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聽說了連門都不願意進,最後不過定了一個隔壁縣縣令的女兒,哎,就這還是人家偷偷瞧著我哥長得一表人才的份兒上。”


    方玉珠完全沉浸在報複的快感裏:“我且瞧他馮少爺,納了寶兒為妾,到時候還能娶個什麽樣的姑娘。”


    “你當真一點兒壞消息都沒查到?”何家賢至今仍然不明白,馮一飛瞧著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加上以前與方其瑞有所來往,據說青樓妓館也去過,怎麽會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你說到這個,更是氣人。”方玉珠哼哼:“他花了銀子,叫那些人說他的好話。看來對我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啊。可惜啊,太得意忘形了,沒有能忍到最後。”


    “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暴露隻是時間問題。”何家賢最信這句話,她永遠覺得,一個人的性格是天生和後天環境與教育形成的。一旦穩固,很難改變,除非經過大徹大悟,比如吃過大虧。


    像她,若不是差點兒死在紋桃手上,丟了這條好不容易得來的性命,怎麽會成熟事故起來,學那些人以自己利益為先,知道防備別人,心腸也慢慢硬起來。


    方玉珠訴完苦,又像個沒事人一般,快步如風的走了。


    “哎,玉珠小姐真是命苦,好在隻是下完小定,不用費什麽周折,退婚也容易。”吉祥感慨。


    “是啊,還好發現得早。”何家賢也感慨。


    “隻是寶兒……怎麽想的。”吉祥有些為方玉珠抱不平:“玉珠小姐那麽好的一個人,偏丫鬟對她不忠心。”


    “玉珠小姐隻是對我好罷了。”何家賢笑著:“你何曾見過她對別人像我這樣?”


    吉祥想著,是啊。玉珠小姐在人前,永遠是一副端莊賢淑的模樣,逢人隻說三分話,語氣熱情,身體上卻客氣而生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她是太聰明,聰明過了頭,別人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誠意,自然也就……”何家賢感慨。


    “這麽說,是玉珠小姐自己的問題?”吉祥愈發疑惑。


    “不是。這世間萬事,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她防著寶兒,寶兒也就起了怨懟之心。可是若是換做你,願意對她忠心耿耿,短時間內她固然不會信你,可時間一長,她也會漸漸敞開心扉的。”何家賢覺得方玉珠也挺不容易。


    “可那也要看多長的時間。”吉祥扁著嘴:“相比玉珠小姐不肯信人,二奶奶你就是太相信人。不說別人,光是奴婢,才來說什麽你就信,還好是奴婢……不是別的存了壞心思的人。”


    “你是梅姨娘介紹的。”何家賢摸一下她的胳膊:“再說了,喜不喜歡一個人,還需要考驗嗎?問問自己的真心便是了。否則,你瞧大嫂那樣熱情,我何時真正與她親近過?四小姐大方賢淑,我又何時真心喜歡她過?玉珠想必也是與我相投,所以不也是短時間內就特別信任我嗎?”


    這麽一說還真是。吉祥想了想,才道:“奴婢明白了,這院子裏,大家都是憑好處和利益在交朋友,二奶奶你,是憑喜不喜歡和真心在交朋友。”


    何家賢點點頭:“去給我添一碗銀耳羹來。”


    吉祥忙去,剛到院子裏,雪梨走了出來,攔住了她。她三朝回門後來方家當差,已經隨和氣搬到外間住去了,一般沒事很少到汀蘭院來。


    “你還沒跟二奶奶說嘛?”雪梨有些著急:“我剛才瞧見二爺去書房,夢梨跟在後麵進去伺候了。”


    吉祥心裏一緊,想到寶兒,想到夢梨近日精致的妝容,豔麗的衣裳,還有何家賢日益大起來的肚子。


    “你若是說了,二奶奶肯定先著你。你若不說,夢梨搶了先,你到時候沒處兒哭去。”雪梨替她著急:“哪位爺能忍十個月?”


    “我知道了。”吉祥甕聲甕氣的答了,打發走了雪梨,去廚房領了銀耳羹,端到房裏給何家賢:“二爺去書房讀書了。”


    “恩,我知道。”自方老爺不許方其瑞再做春裳的生意,讓他好好念書後,方其瑞便又回到往日的狀態:書房讀書——外麵玩耍——回屋睡覺。


    隻是以前何家賢以為他都是書房混日子,後來發覺他是喜歡讀書的,便不再幹涉,由著他自己安排。


    外間的人隻當老爺又逼二爺讀書,二爺在二奶奶的調教下,比往日好多了。


    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夢梨也去了。”吉祥又道。


    “哦,她以前就在書房伺候的,跟去也好,總有人要給二爺添茶遞水的。”何家賢一口銀耳羹,再看一頁話本兒,無比愜意。


    吉祥不再說話,低著頭腳在地下不住的畫圈,內心煎熬。


    過了十來天,快到四月時,又發生了一件事情。


    方其業在方家酒樓吃飯,恰好遇到州府老爺。那州府老爺齊由,平素在方家酒樓吃飯都是簽單的,意思是從不結賬,等到月底,去府衙收銀子,七扣八扣的,也剩不了許多,到時候少許銀子一結,賬麵上卻也是幹淨明白。


    方其業見他隻簽單不掏銀子,便忍不住了,故意問掌櫃的:“為啥這位客官不結賬?”


    掌櫃的連連衝他使眼色,方其業卻斜著眼等答話。


    齊由便冷笑著:“本官自然是結賬的,隻是月底一齊到府衙結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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