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現在,豈不是也像個女夫子?還忘了以前老取笑我嗎?”何家賢點點她的額頭:“看來受黃公子的影響很大啊。”


    “姐你胡說什麽,我怎麽會受他影響,都是他聽我的。我說幹什麽就幹什麽。”說著像是驀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從屋裏拿出來兩件衣裳,用包袱裝著:“我這邊離城裏太遠,出門不太方便,你幫我把這兩件衣裳帶到城裏去,一件給娘,是新做的夾襖。一件帶給黃公子,給他換洗的。”說著不好意思羞紅了臉:“姐你別多想。哦,對了,他在方香鋪裏算賬。”


    居然在自家店裏,不過這沒有什麽稀奇。想來燕州城大部分產業都是方家的,這概率很大。何家賢隻戲謔得看著她不說話,何家慧越發羞紅了臉躲到屋裏去,半響才出來拿著二個荷包出來:“這是給你和大姐的。”


    何家賢見針法嫻熟,繡的花草活靈活現,知道何家慧在這邊郊無事可做,大概是下足了功夫在針線上。徐氏的針線那樣好,自己學不會,想必何家慧是得了真傳了:“真是能的你……”姐妹兩調笑一陣子,何家慧又留他們吃飯,何家賢便道:“時日已經不早,本來是有空吃飯的,無奈受你之托,還要跑回何家一趟,隻怕沒這個功夫了。”


    走到屋外,發覺方其瑞正坐在一邊的小矮凳上,認真聽小富貴背書,一字一句,跟著搖頭晃腦。忽覺得歲月靜好,如此永不要變。


    晃神了一會兒,方其瑞見她忙起身:“走了!”又回頭對著何家慧點頭辭行。


    “要回娘家一趟。”何家賢在馬車上道:“家慧越來越成熟了。”


    “她比你聰明,日子過的比你輕鬆。”方其瑞言簡意賅,卻又意有所指。


    何家賢想了想方其瑞的話,暗中讚同,卻清楚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自己這前怕狼後怕虎的性格,隻怕很難調整,日後還會受它所累。隻能慢慢進步,有所裨益。


    天色漸晚,徐氏得了衣裳,眼眶都紅了,想要哭,卻又當著姑爺的麵不好意思,隻背過身去偷偷擦擦眼淚。聽何家賢提起何家淑,便笑著道:“可巧你今日就來了,你那個法子倒是好,你姐姐有身孕了,前日才請人過來報喜了。你爹高興的什麽似的……”


    何家賢聽聞也是心裏一定,她還怕一次中不了,讓何家淑再不信任自己,沒想到居然就中了。她那天回來生怕自己說錯了,又去翻找了《素問》《黃帝內經》等醫術,發覺上麵的確都寫的事,女子經期剛完的那幾天,是最容易受孕的。這的確是個大大的誤區!


    徐氏又拿出一荷包銀子:“現下你姐夫洗心革麵,說要好好做人,也不賭了,這銀子是你姐姐還給你的,托人帶來了便一直在我這裏放著,叫我有機會拿給你。她的本意,是要親自去方家找你道謝的,隻是她剛懷上,身子不大好,這會兒躺在床上安胎呢。再來,她總不好意思去你家,說是瞧著你家門口的那兩隻大石獅子就犯怵……”徐氏高興的絮絮叨叨,何家賢忙道:“什麽謝不謝的,我那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湊巧罷了,是該姐姐否極泰來呢。都是親姐妹,說什麽謝不謝的,娘你把我們都說生分了。”


    徐氏見何家賢這樣識大體顧情麵,愈發高興:“娘還求什麽呢,你們都好好的,就是娘的福氣了。家慧那邊我給你爹說情,你爹鬆動了許多,大概等明年春闈下場,若是黃公子能一舉高中,隻怕就八九不離十了。”


    乍一聞這樣多的喜訊,何家賢真的便有些高興的失態了,回家的路上不住的抿嘴偷笑,方其瑞在一旁瞧著直搖頭。他這娘子,什麽都好,就是要求太少心思淺薄,一點兒事情瞧把她樂的。說實話,事情都還沒有板上釘釘,就高興成這樣子,萬一出了岔子,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隻是這樣煞風景的話他不敢跟她說,畢竟,對她來說,嫁入方家感覺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家裏的事情也是雞飛狗跳一出接一出的,現在暫時能這樣,已經是極大的好現象了。


    待到了方香鋪,何家賢想到她當初戴著帷帽來找方其瑞單挑的情形,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那黃公子在賬台上,何家賢隻瞧了一眼他熟悉的笑容,就覺得尷尬。


    若是她沒記錯……“掌櫃的,那黃公子來這裏多少時日了?”何家賢問。


    “回二奶奶的話,大概一年有餘了。”掌櫃的聽說二爺二奶奶過來,很是熱情。


    “……”那當初看她落荒而逃的書生,豈不就是黃缺?


    何家賢一頭黑線,悄悄將黃缺叫到一邊,把衣裳給了他,才道:“黃公子,你可記得七八個月前,有一個姑娘,到店裏來,當時店裏沒別人,隻有你,那姑娘急著走……”


    “……”黃缺瞧著她一頭霧水:“二奶奶想說什麽?”


    “你……有沒有撿到一把剪刀?”何家賢問出關鍵性的問題。


    “剪刀?”黃缺想了半天,才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帶著些狡黠的笑容:“哦哦哦,是啊,那麽大膽的姑娘,這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印象深刻。至於那把剪刀,是二爺撿到了……”


    ……轟隆隆!何家賢簡直是五雷轟頂。方其瑞會怎麽想那把剪刀?小二會不會認出她來,她可是跟那個小二說話的。


    何家賢的目光就在店裏逡巡,好在沒看見那小二的身影。好險好險,她拍著胸脯,就怕那小二還記得她的聲音,那就太難堪了。


    回到方府,晚飯時間都過了,何家賢草草吃過飯,又梳洗幹淨了,本來要睡覺的,瞧了一眼何家慧送的荷包,想著何家慧精湛的針線,心裏不想服輸,找過針線籃子就做了起來。


    方其瑞洗幹淨後發覺她還在做,眼睛瞪得老大,便氣鼓鼓的坐在一旁,一臉寒霜。


    何家賢沒發覺,還在跟手中的絲線較勁:“二爺,過來幫我理一下……攪在一起了……”


    方其瑞板著臉屁股挪過去,用手腕幫她撐開一坨五彩絲線,讓她理順。


    雪梨走到門口,瞧見此情形捂著嘴笑了半天,想了想還是將托盤上的燕窩端了下去。


    這一幕要多突兀又多突兀——一向淩厲冷麵的二爺居然幫二奶奶纏絲線,乖乖順順的,像是一個二十四孝丈夫。


    可是,她又覺得這一幕要多和諧有多和諧——跳躍的燭火下,夫妻對坐,郎情妾意,彼此配合,一對佳偶。


    好久,方其瑞手都酸了,見何家賢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由小脾氣改為慍怒:“你還睡得不?”


    “嗬……”何家賢哈欠連天,卻又強撐著:“搞完這點再睡,家慧這個配色是怎麽配的?怎麽這樣鮮豔,這顏色我沒有啊?”


    “何——家——賢——”方其瑞怒喝,將手中的絲線往籃子裏麵一扔,不管不顧的撲上去:“爺要生——寶寶——”


    “啊,我的絲線……”理了半天呢,現在一扔豈不是功虧一簣!何家賢想起身救急,卻被壓得動彈不得,方其瑞已經在怒火邊上,蓄勢待發,何家賢一介小女子隻得屈從於他的淫威之下。


    嗚嗚嗚——救命啊救命,奴家好可憐!


    心情好,日子就過得飛快,冬日裏太冷,何家賢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屋裏或與吉祥她們做針線,或與方其瑞看看話本聊聊天,或與何家慧寫寫信;很快便到了小年。


    這年的冬天除了開始下了一兩場大雪,後麵都是幹冷的大風,她陪嫁的田莊管事來報說,收成不好,原先種的糧食收完還不如去年的七成,撒點新作物吧,地又幹裂了,再不下雨,隻怕沒辦法開墾春耕。


    何家賢對這些一竅不通,隻能瞧著送上來的五十幾兩銀子歎了口氣:“你拿二十兩去吧,明年開春了再看看情況。”之前徐氏說這田莊每年怎麽也有一百多兩的進賬,怎麽今年這麽慘。


    臘月二十二過小年,陳氏特意張羅了一大桌,家裏大大小小的都聚齊了,就連方其宗也從房間裏出來,身上披著一件狐皮大氅,頭上戴著風雪帽,說是純兔毛的。桌子底下放著炭火爐子,他手上還捧著一個小暖手爐,周氏盡心盡力的扶著他,小心伺候。


    方其業給方老爺斟了一杯酒,笑著說道:“父親,上次米糧的生意談好了嗎?”


    “對方不肯讓價,我也不願意再加價,所以沒談成。”方老爺言簡意賅,不大愛提這事。


    “多好的機會啊,我估摸著過完年該大旱,到時候莊稼沒有收成,米糧還不是緊俏貨,誰有糧誰說了算,價格還不是蹭蹭往上漲。”方其業笑著看了陳氏一眼。


    “理是這麽個理,你對形勢的判斷沒有錯……不過這事不能做。你再動心,也不許做,聽見沒!”方老爺叮囑了幾句,對著方其宗:“老大,嚐嚐這水晶肘子,燉的爛,你多吃點,也長點力氣。”說完夾了一塊遞過去,周氏忙端起方其宗的碗來接。


    方其業笑眯眯的不再提這茬,熱情周到的給大家夥兒布菜,還不到十五歲的年紀,可是瞧著少年老成,很是穩重,說起生意來也是頭頭是道。據說外麵不少人都誇讚,說他“虎父無犬子”,在生意場上很有方老爺殺伐決斷的風範。


    瞧著方其業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再瞧瞧方其瑞一味隱忍,低調內斂;旁邊還有一位方其凱囂張霸道,不講道理;再有頭也不抬,臉色蒼白,身軀羸弱的方其宗,何家賢隻覺得這家子的男人真是各有特色。可要說瞧得上,還當屬她男人。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完飯,再過幾日就是新年,陳氏將各房的衣裳都拿來一同分了,何家賢的那份兒料子尤其名貴:“老二媳婦,前段時間是我不察,急著為方家開枝散葉,給你添堵了。”她有些委屈:“你大哥身子這個樣子,是沒什麽指望了。方家的長孫還寄托在你身上,你可要加把勁兒。”


    方老爺也笑嗬嗬的:“夫人明理,說的極是。”


    何家賢接過那錦衣,便感覺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子嗣的事情,哪裏是說有就有的。


    她本以為上次韓大夫說過她的身體可以受孕,她又與方其瑞琴瑟和諧,馬上就能有的,誰知道這個月葵水照日子來了。悄悄去問了大夫,才知道懷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她年紀不夠大,身子骨又剛調養好,一切也要看緣分。


    如今對著方老爺和陳氏的殷殷期盼,何家賢覺得這衣裳燙手的很,想了想,笑著道:“這衣裳別也要從汀蘭院的月例裏扣吧。”


    “那怎麽會,都有的。”陳氏笑眯眯的,像是跟她從無芥蒂。


    周氏瞧了她手裏的新衣裳一眼,眼皮一耷,扭過頭不去看,方其宗輕輕握住她的手。


    宴席散後,回到汀蘭院,立時廚房的管事便過來報,說是因為米糧漲價,廚房供給的飯食每個也要漲價了。何家賢想到陳氏人前笑臉,人後算賬的嘴臉,切了一聲,那兩身新衣裳看也不想再看了。


    隻是麵子總是要顧著的,待到大年三十晚上全家吃團年飯這一天,何家賢還是換上了新衣,配著滿頭珠翠,加上這段時間心曠神怡,養得圓潤了些,起色也好,倒是襯的整個人清秀中帶著幾分嬌豔,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含羞露怯,格外漂亮。


    方家的團年飯與別家不同,花廳裏除了主子們的主桌,還有各屋各院管事的一桌,一等丫鬟媽媽們一桌,二等丫鬟們一桌,依次排開,足足有二十桌。方老爺舉起酒杯,招呼大家共同跨年,又在吃飯前每個人派發了利是銀子,吩咐從初一到十五,因為家裏有客人來,或者奶奶夫人們要出門拜年,沒辦法休息,每個人都當恪盡職守。


    何家賢瞧著二十幾桌一百多人同廳共飲的場麵,倒是有些感慨。這樣熱鬧而氣派,想必除了方家,燕州城再能做出這種排場的,沒幾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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