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想到嫁出去的大女兒,不由得一陣心痛,被陳氏說服:“既然如此,這門親事是不能答應了。”


    “自然是不能。”陳氏眯起眼睛:“玉荷早就說過她婆婆是個厲害的,隻怕就等著咱們再送幾萬兩銀子的嫁妝過去,給他們家填那個無底洞呢。”


    陳氏自認為已經起了戒心防著侯夫人,沒想到她這一招釜底抽薪,差點就讓夫妻反目。若不是玉荷先行回娘家說過,方老爺和她,妥妥的又要上當。


    瞧著方老爺神色稍霽,陳氏才勸道:“老爺心疼婷丫頭,我是知道的,我何嚐不心疼,若說先前左挑右選耽誤了她,這我承認,可若不是真心為她操心,我何苦來哉?隨便找戶人家,不管是聾是啞嫁過去,我不省心嗎?”


    “老爺你也知道,婷丫頭沒有生母,性格又乖巧懂事,真受了委屈,隻怕也不敢像玉荷那樣回娘家來說的,到時候,肯定是打落牙往肚子裏咽……全了她的孝心,可叫咱們做父母的於心何忍?”陳氏潸然淚下。


    方老爺不作聲了,半響才道:“那總得想個法子回絕他們吧。昨兒個酒席間侯爺隨口一說,說若是有機會想喜上加喜……我順嘴就允了,隻怕有心人已經……”他食指叩在帖子上:“這上麵雖然沒說是哪位丫頭,可是論起適齡的,婷丫頭年紀最大,按照順序也該她……”


    何家賢聽到的版本卻不是這樣,她聽到的是,昨兒個酒席間,兩位老爺借著酒勁兒的提了幾句結親,今日老爺一大早又特意在幾位小姐請安的時間過去,就已經很反常,等小姐們走後還跟夫人說了許久的話……


    這大概就是定了方玉婷的婚事了。


    一時之間整個方府都在議論,雖然有主子的時候諱莫如深,但幾個人私下紮堆還是聊得挺歡。


    到了下午,事情急轉直下,方玉煙跪在鶴壽堂門口受罰,原因不詳。


    何家賢一整天聽方其瑞的話門都不出,隻跟著吉祥學繡工,順便耳朵豎起來,聽院子裏胡媽媽她們瞎聊天,粗啞的嗓門說話很是放肆。


    自那日胡媽媽口不擇言將她氣暈,何家賢一直想找個由頭將她攆走,隻是走了一個還會再來一個,治標不治本。再加上方其瑞口中形容胡媽媽不足為慮,就一直耽擱了下來,隻不給她好臉色。胡媽媽碰了幾個釘子,再加上懼怕方其瑞,到底收斂了些。


    她心裏一動,便隨口問道:“胡媽媽在夫人跟前伺候多久了?”


    吉祥疑惑的一搖頭:“奴婢倒沒費心去打聽,隻知道她還有個姑娘,也在鶴壽堂當差,逢人笑三分,可討人喜歡了。”


    何家賢眯眼睛笑:“你去叫來我瞧瞧。”吉祥納悶,何家賢忙道:“隻是瞧瞧而已。”


    一個時辰不到,便聽見一個並不熟悉的女聲,輕聲笑著,一路腳步輕盈往這邊來。


    何家賢望著跟前一個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雖然不是特別出眾,但是一張笑臉讓人覺得很是嬌俏。


    胡媽媽就行了一個禮,笑著說道:“這是我姑娘紅綃,不知道二奶奶有什麽吩咐?”


    紅綃就笑眯眯的行禮,禮數很是周到。


    何家賢正詫異於顴骨高下巴尖,一臉尖酸刻薄相的胡媽媽怎麽能生出這樣討喜的姑娘,紅綃已經自來熟的過來瞧著吉祥之前繡的花樣:“姐姐手好巧,繡的這蝴蝶像是要飛出來似的,我手就笨了,怎麽也學不會,氣得我娘罵我好些天,說養了個姑娘連個鞋襪也弄不著穿的……”


    胡媽媽瞧著女兒活潑的樣子,又瞧瞧何家賢,滿肚子狐疑,不知道她賣的什麽藥。


    按照常理,何家賢一個沒什麽實權的少奶奶,她找個由頭推過去就是了,反正紅綃是夫人院子伺候的……隻她有自己的私心,想著常來汀蘭院走走,若是碰到二爺被看上,那可就是天大的造化。


    夫人那邊自然不必說,肯定是巴不得的。這些年夫人對二爺的“良苦用心”,大家不明著說,稍微長點眼睛的卻都能看得出來。


    因此還特意找了個借口將人帶過來給何家賢,誰知道何家賢隻是上下打量了幾眼,便笑著打賞了一個銀錁子:“很會說話,如今二爺身邊隻有雪梨一個人伺候,我想著終歸怕是不周到……還是想物色個丫頭跟著,隻是不知道誰合適。”


    何家賢歎口長氣,與胡媽媽推心置腹:“媽媽你也知道我,做事情不經過大腦,上次純粹是吃幹醋,腆著臉把人要過來了。可如今你瞧見夢梨,膽子小不經事,哭哭啼啼的成天惹二爺煩,我這心裏時常內疚的很。夫人那裏顧忌我,想必是不會主動給人的。我屋裏沒什麽好的人……”


    她自顧自哀歎:“我身邊除了那些不中用的,倒還就是媽媽你能幹,我有心,卻無奈……”她依依不舍瞧了紅綃幾眼:“是我考慮不周,隻想著媽媽本來在我這裏伺候,要是姑娘來,就更親近一層……”


    “倒是個看著就讓人喜歡的,隻是到底是伺候夫人的,怕是夫人不允……難啊。”說完又打量紅綃幾眼:“可惜了……”


    胡媽媽在一旁聽見夢寐以求的事情幾乎是砸在腦袋上,無暇細想,忙道:“夫人定然允的,夫人本就希望多幾個丫鬟伺候二爺……”


    何家賢故作深沉的搖搖頭:“我瞧著不大像,若真如此,怎麽我向夫人開口要紋桃她們,一下子就給了?”


    胡媽媽急吼吼的道:“那是紋桃她們不中用了唄……”說到這裏才意識到什麽,忙閉嘴不言,將剩下的話係數吞進肚子裏。


    何家賢撚著指尖的絲線,見胡媽媽不說話,歎口長氣:“夫人言出必行,不可能出爾反爾的,就算我有心……哎,……還是算了。”讓吉祥送二人出去,隻落得二人麵麵相覷,又鬱悶又興奮。


    待到晚間方其瑞回來了,她才主動迎上去替方其瑞換裝,又親手擰了帕子給他洗臉,方其瑞也樂得她伺候,渾身舒坦的往矮榻上一歪:“說罷。”


    何家賢這才期期艾艾的將今日試探胡媽媽的事情說了,末了才總結道:“我瞧爹他是個愛才的,既然夫人對你的招數是人盡皆知,他為什麽不阻止好讓你潛心讀書以求高中?”知道了陳氏的險惡用心,何家賢也不願意再稱她為“母親”。


    連胡媽媽都知道往方其瑞房裏塞人,夫人是樂見其成的,這說明方府上下心知肚明,隻是沒人點破,方老爺掌管偌大的生意,八麵玲瓏,怎麽會這點簡單的套路都看不出來?


    “因為我不願意啊。”方其瑞懶洋洋的開口,心情似乎很好:“她們幾個在我十幾歲就來伺候了,都處出感情來了,怎麽可能說拿走就拿走?”他笑嗬嗬的拍拍身邊的空位子,示意何家賢坐過來:“因此這幾個丫頭是她願意放,我願意要,誰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方老爺提了幾次,就被方其瑞以“調走她們就不考試”為由擋了回去。


    何家賢聽他描述的啼笑皆非,忍不住就笑出聲來:“這麽說,我能成功把人要走,不是夫人給我的麵子,而是你給我的麵子嘍?”


    方其瑞瞧著她絞盡腦汁,不由得覺得好笑,點點她的額頭:“別想了,這中間的因果,三言兩語說不通的,你性子太淺,人情世故太嫩,知道多了不是好事,過好你的小日子罷。”


    何家賢見他什麽都不願意講,捂著頭覺得頭疼:“我不弄懂這些,是過不好我的小日子的。”


    方其瑞發覺不知道何時,他居然習慣這種小親昵,順手就按揉她的太陽穴:“無需懂,萬事有我呢。”


    何家賢沉寂,像觸電一般閃開,方其瑞失落尷尬。片刻後假裝胳膊疼倒在一邊:“哎呀,傷口還沒好呢。”


    何家賢不疑有他,急忙俯身過去瞧,畢竟傷筋動骨要一百天呢。雖然方其瑞休養了一個月大夫說已無大礙,到底還沒好全。


    方其瑞卻閃身避開,一臉小媳婦的嬌羞:“休想趁機輕薄我!”


    何家賢:……


    如是平順的過了幾天,珊瑚過來傳話,說是明兒個陳氏要帶眾姐妹去一趟侯府,請何家賢早做準備。


    翌日一早,玉婷便在汀蘭院門口等何家賢,吉祥看到先是沒認出來,半響才捂著嘴:“二小姐好漂亮。”


    方玉婷眉眼彎彎的對她微笑,向著何家賢:“我來等二嫂一起,今日安排了我們兩坐一輛馬車。”


    何家賢也被方玉婷的精心打扮驚豔,隻見她頭戴珍珠發飾,簡單優雅,眉目如畫,朱唇嫩紅,身穿綠色千麵竹節花紋長裙,腰間係一條粉紅色腰帶,墜一個蝶戀花荷包,搭配得雖不華貴,卻細致精巧,清爽宜人。


    方玉煙想必昨日挨罰後沒休息好,神情萎靡不振,一向明豔靚麗的她居然讓低調的方玉婷搶了風頭。


    眼見方玉煙飛過來好幾個眼刀子,方玉婷跟沒事人一般,看也不看她,隻攙扶著何家賢上馬車,弄得她受寵若驚。


    方玉婷瞧出她不自在,笑著道:“二嫂跟我別這麽生分,說起來,以往我是府裏最沒地位的,她們也都瞧我不起,畢竟我生母早亡,是個孤女,唯有二嫂嫁進府中,我才有了些同命相連的感覺。長幼有序,我喜歡二嫂,多服侍些是應該的。”


    如此一說,何家賢便不好再推拒,一路上談笑歡聲,言笑晏晏。


    方玉荷早就在門口等候,隻眼巴巴的望著車馬隊過來,陳氏與周氏一車,方玉煙、方玉露與方玉靜一車,方玉婷和何家賢一車。


    一見麵,陳氏就滿臉的喜不自勝,忙攜了方玉荷的手往裏走。方玉荷狐疑地打量了幾眼方玉婷,見她精心裝扮,露出幾分了然的冷笑。


    何家賢來的路上就告誡自己,做什麽都跟著周氏,保證今日不出錯就行,因此隻隨著周氏慢慢地走,眼觀鼻,鼻觀心。


    方玉荷就在陳氏耳邊嘟噥道:“今日這車架是誰安排的?怎麽這樣子安排?”


    她自小等級規矩森嚴,不像何家賢全然不懂:按理,應該是幾位小姐一車,媳婦一車,至於陳氏,一個人坐也好,媳婦姑娘們陪著伺候也好,都無可厚非。


    陳氏也忍不住冷笑:“除了老二,還能有誰這樣能幹?大抵是聽到風聲,雖然嘴上不聲張,你看她那沉不住氣的樣子?定然是想著先入了你婆婆的眼唄。”


    方玉荷嘀咕道:“你也由著她?”


    “由著!”陳氏笑笑:“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她愛怎樣就怎樣,且等她風光一會兒,待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樣哭呢。”


    方玉荷捂著嘴偷笑:“她消息倒是挺靈通,不過也是,平素看誰都是八麵玲瓏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可招人呢。”


    陳氏歎口氣:“若不是你上次回家去跟我交了底,我還真尋思這是一門好親事,打量著把玉煙嫁過來呢,你知道的,她向來聽我的話。”


    方玉荷瞧著方玉煙眼睛紅通通的像是沒睡好,探問:“她怎麽呢?”


    陳氏有些惆悵:“昨兒個不知道哪裏聽得的消息,來求我要我把她許過來……”


    話音未落,一旁的丫鬟提醒快到了,兩個人急忙收聲,昂首挺胸不再言語。


    侯夫人早已經在花廳等著,一同的還有好幾位貴夫人,陳氏一一見禮,互相恭維誇獎了好一陣子,才將幾位小姐並媳婦叫上來行禮。


    介紹到何家賢時,有位華貴的夫人打量了她好幾眼,點點頭笑而不語。


    方玉婷無疑是最出挑的,侯夫人逮著好好誇獎了一陣子,又逐個賞了首飾,才落座命人奉茶。


    隻是聊著聊著就問到幾位小姐的年紀,陳氏知道要將話題引到正事上麵,就衝方玉荷使了個眼色。


    方玉荷便道:“母親,翰哥兒吵著要見幾位小姨呢,我帶她們去後麵看看。”


    侯夫人也正有此意,點頭表示允許。


    方玉婷麵容中掩蓋不住的喜色,伴隨著方玉煙惡狠狠的瞪著她,幾個人各懷心思的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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