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完,何家賢伺候的腳底下虛浮,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她隻能佩服的看著周氏和陳氏將客人們安排送行、住宿……有條不紊,周到體貼,大感照料這麽大一家子真是不容易。


    捶一捶發酸的手臂和疼痛的後背,方玉珠過來對著她笑:“累吧。”


    何家賢點點頭,就聽她促狹的笑:“所以我才不嫁這種人多的人家。”


    何家賢點著她的鼻尖:“你說這話也不知羞。”


    “羞什麽。”方玉珠大方承認:“我娘這次帶我和哥哥回來,就是說親的,你以為呢。”她撇撇嘴:“西北那邊自由自在,我娘偏覺得窮鄉僻壤,非要回燕州城。”


    何家賢卻聽出了另外的意思:“如此你暫時不走了?”她心裏湧上一抹喜悅,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她能有朋友了?


    方玉珠納悶的點頭,不能理解她突然之間笑開了花,像個花癡似的:“不走了,就住在這裏了。”


    何家賢更是高興,喜得拉住她的手,連看了她好幾下,把方玉珠嚇得好一跳。


    回到汀蘭院,又補充了一些食物,何家賢這才躺下來休息,這一歇就忍不住睡著了,連梳洗也不曾。


    醒了見窗外黑乎乎的,忙開門叫吉祥,半響也沒個人影,雪梨進來道:“二奶奶找我?”


    何家賢疑惑道:“什麽時辰了?”看看天都已經黑定了,估摸著也有八九點了,忙問:“府裏都收拾好了嗎?”


    雪梨點頭:“我們這些臨時的都放回來了,再有就是內外院管事的事了。”


    何家賢知道有專門的打理宅院的下人,又問道:“吉祥呢?二爺怎麽也沒有回來?”


    雪梨也是一臉茫然。


    紅果在門口大聲道:“紋桃姐姐也沒回來。”


    何家賢唬了一跳,怎麽院子裏一下子少了這麽多人,忙對紅果說:“你跑得快,去瞧瞧。”


    坐在屋裏焦慮的等了好半天,紅果才回來:“吉祥姐姐在月亮門窄巷子口跪著呢。”


    何家賢一愣,立刻問道:“是不是還有個叫臘梅的丫頭。”


    紅果點點頭:“有個丫頭不錯,不過奴婢不知道名字,旁邊有個不認識的媽媽看著她兩,凶神惡煞的,奴婢不敢靠近。”


    何家賢心中有了數,情緒激憤,拔腳就要去,瞥見方其瑞醉眼惺忪的歪歪扭扭走進院門,身後遠遠縋著紋桃。


    見了何家賢,方其瑞往她身上一撲,口中含糊不清道:“睡覺!”


    何家賢沒有功夫理他,將他勉強扶住了,嘴裏哄:“你先去睡,我還有事呢。”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方其瑞嘟噥幾句,何家賢不依:“人命關天呢。”


    還不知道吉祥做錯了什麽,要跪到什麽時候。


    紋桃猶豫著上前小聲道:“奴婢伺候二爺吧。”


    “滾!”方其瑞直接衝她吼了一嗓子,嚇得紋桃立刻噤若寒蟬,身子瑟縮了一下,眼裏含著淚水委屈的回屋去了。


    何家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也不敢在他怒火當頭忤逆他,扶著他回了屋,命雪梨去打水來給他洗臉,才輕聲細語問:“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氣。”又親自擰了帕子給她擦臉,回頭問雪梨:“你去瞧瞧紋桃。”


    “她有什麽好瞧的,時常對著二爺拿小性子,這也不是第一回。”雪梨司空見慣,二爺對紋桃有時候親切有時候冷漠,不過像這樣不留情麵的責罵倒是少見。


    何家賢將熱帕子敷在方其瑞臉上,好聲好氣哄著道:“我再讓她們給你熬一點醒酒湯,你喝了早點休息,我去瞧瞧吉祥。”


    方其瑞醉意微蕩:“她怎麽了?”


    “在巷子口罰跪了大半天了,也不見回來,又不知道什麽事。”何家賢猜測定然是給那個叫臘梅的丫頭送吃食惹惱了誰罷。


    便將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我瞧著左右沒人,又不過是舅太太吩咐的,想著她還能在咱們府裏作威作福不成,送點兒吃食也不是什麽大錯……”


    方其瑞見她動作停滯,輕哼道:“再擰把熱的來。”


    何家賢哄道:“我叫雪梨來吧,我這心裏急得很……還不知道吉祥得罪了誰呢。”


    “不要她,你給我伺候好了,我把吉祥弄回來。”方其瑞眯著眼睛很是受用:“小事而已,哪裏需要你親自出麵。”


    何家賢一愣,吉祥是她的丫頭,她不出麵打聽原委,吉祥怎麽回得來?中間還不知道有多少事?若是別人罷了,若是得罪的是薛舅母,那就是得罪了陳氏,還能有個好結果?


    瞧著方其瑞雲淡風輕,又想到他今日大手筆送的壽禮——平素他跟陳氏並不親近的,愈發有些看不懂眼前人。


    方其瑞大約是喝了酒,瞧見何家賢滿臉疑惑,有些嘚瑟:“不信是吧,爺給你露一手。”


    雪梨正雪梨看完紋桃,正在門口,方其瑞便叫她進來:“你去傳爺的話,說你二奶奶今日勞累得病倒了,隻要吉祥伺候,無論犯了多大的事,先放回來人再說,明日二奶奶身體好了,再親自帶著她請罪受罰。”


    雪梨瞧著站得筆直,麵色紅潤的何家賢,一時呆住,半響才回過神:“好嘞。”


    方其瑞就示意何家賢躺到床上去:“裝病還要我教你?”


    何家賢愈發疑惑:“這事情都沒搞清楚,若隻是小問題,豈不是越鬧越大?”不過箭已發出,收不回來,隻能聽她的話。


    方其瑞眯眼一笑,也挨著她躺著睡在裏側:“小問題就更好了。”便不再說話,隻片刻就沉沉睡過去。


    何家賢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等,不多時雪梨果真將吉祥領了回來,大約是跪的久了,膝蓋疼的直打顫。


    何家賢瞧著人已經回來,正要問什麽事,吉祥早已經關心則亂,一把撲過來:“二奶奶哪裏不舒服?奴婢瞧瞧?要不要去請大夫?”


    何家賢見她是真的關心自己,指了指內裏的方其瑞,悄悄的說:“我很好,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


    吉祥也壓低聲音,忙後退幾步,何家賢想要起身,發覺胳膊被方其瑞拉住,動彈不得,便推推他,對方卻紋絲不動。


    何家賢聞著他身上的酒氣,有些不忍心吵醒他,隻得按耐住骨子裏的心急,對吉祥道:“我的確有些不舒服,你也自去休息,有話明日一早再說。”


    吉祥猶豫著下去,何家賢讓雪梨也不必值夜。


    這才又輕拉胳膊,對方卻仍舊是抱在懷裏不放,何家賢無法,隻能輕聲道:“我不出去,我下去隨意洗洗了再上來。”


    方其瑞這才鬆開胳膊。


    何家賢不禁覺得好笑,男人有時候,真是像個孩子。


    不過想到平安歸來的吉祥,又覺得他高深莫測。


    翌日一早,何家賢醒來時,方其瑞已經不見蹤影,問了隻說一早有事出去了。


    何家賢暗道昨晚睡得太死了,一點兒聲響也聽不見,就有夢梨等人進來伺候梳妝。


    何家賢已經習慣,不是方其瑞就是夢梨,安靜的裝扮了一番,又問吉祥昨天的事。


    “是奴婢不小心。”吉祥道:“奴婢瞧著周圍沒人的樣子,便將饅頭拿出來給臘梅吃,哪裏知道有暗哨,說奴婢給臘梅送東西吃就是對舅太太不滿意,去回稟了舅太太,讓奴婢也陪臘梅一齊跪著。”


    吉祥有些心酸:“奴婢好歹是二奶奶的貼身丫鬟,舅太太連這點情麵都不給。”她頓一頓有些釋然:“不過臘梅還是夫人院裏的人呢,哎。”


    何家賢想到薛舅媽的跋扈刻薄,隻怕連陳氏也不曾放在眼裏。


    她突然有些惴惴不安,想到昨日方其瑞出的這個餿主意,還不知道陳氏事後怎麽算賬呢。


    吉祥像是看出她所想,笑著說道:“昨兒個我不知道二奶奶是這樣把奴婢弄回來的,不過既然做了,要打要罰,由著夫人就是了。”


    何家賢暗自後悔不該聽方其瑞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此刻卻也無奈,隻能照例去給陳氏請安,主動請罪。


    陳氏一夜沒怎麽睡覺,唉聲歎氣,昨兒個玉荷回娘家跟她的對話言猶在耳,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偉昌侯府,居然已經是那個樣子。


    她本意是有些心慌的,畢竟上次偉昌侯夫人送帖子過來邀她過府做客,她沒有去。而她大壽,侯夫人也沒有來。


    便問女兒侯夫人是不是生氣了故意不來。


    方玉荷卻詫異:“居然還有這種事?”


    陳氏見女兒並不知情,鬆了一口氣,默念不去是對的。就聽方玉荷讚許道:“母親做得對,女兒曾經說過,不是女兒下的帖子,母親沒事不要去侯府,先前女兒沒有對母親明言,是怕母親擔憂,如今她居然背著女兒做這種事,我……我……我也沒什麽遮掩的了。”


    方玉荷說的激憤,陳氏忙靜心聽,才知道,侯府在向方家提親的時候,早已經隻是一個空架子,家中的鋪子田地,因他被人彈劾,早已經被聖山收回去,全靠那點子微薄的俸祿度日,哪裏夠一家人的體麵?


    “實不相瞞,這些年,我的嫁妝貼貼補補,當初母親給我的十萬兩銀子,不過剩三五萬兩,那些鋪子的收成,也是年年在填那個無底洞罷了。”方玉荷說著哭起來:“當初他家來提親,咱們都高興傻了,想著哪裏就夠高攀呢,原來人家是打的這個算盤。”


    陳氏這才傻眼,當初這門親事可是她極力促成的,方老爺還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勸她謹慎點,最好不要高攀,否則女兒嫁過去受罪。心裏一凜,忙問道:“侯爺這幾年都沒有什麽起色嗎?若是有機會,是不是可以……”


    “若是有機會,能娶咱們家的姑娘?”方玉荷靠在厚厚的墊子上冷笑:“他們把消息給我瞞的死死的,我不知道使了多少力氣,才打聽出來,侯爺前幾年不知道說錯了什麽話,讓聖上起了猜忌之心,這幾年我的嫁妝銀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被他們使在這上麵,四處活動卻什麽好消息都沒有,侯爺一日比一日沉寂,喜怒無常的,想必是複出無望了,因此又來算計咱們家!”


    她摸著手上的翡翠戒指:“你一說她是什麽時候給你下帖子,我心裏就明白呢,她還打量我是個好欺負的,想瞞著我成事呢。”


    陳氏忙問怎麽回事。


    “能怎麽回事,世子爺有個庶出的弟弟,娘你也見過的,打量著我一個填了他們家的窟窿不夠,還想再拉一個。”方玉荷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侯爺為了試探聖上的意思,曾經上表請辭,把封號給相公,你猜結果怎麽著?”


    方玉荷氣得抽泣起來,狠狠拍打桌麵:“聖上的意思,是這世子之位就先這樣吧,等到翰哥兒,還不知道能不能襲爵呢。”


    陳氏也大驚:“還要褫奪侯爺的封號?”


    “那不會。”方玉荷苦著臉:“但是爵位,大概到相公這一世就完了。”侯爺封號給了世子,那就要另外立世子,翰哥兒就會是新世子,而且老侯爺年紀也不小了,這樣的模式很常見。皇上竟然不允許,可見是真的惱了偉昌侯。


    她嚶嚶哭泣:“當初嫁過去,母親還怕人家位高權重,我受了委屈,偏大筆的嫁妝銀子抬著過去想撐腰。後來見一進門就當家,婆婆也寬厚,才略微放了心。”


    “誰知道,是別有用心。當家歸當家,什麽不夠了,都要我自己填補……”方玉荷哭道:“後來生了翰哥兒,想著能有個爵位也是好的,到底咱們不是下賤商人了不是,誰料想連這點子念頭都被奪了,日後翰哥兒可怎麽立世?破落戶家的兒子?”


    她低低飲泣,聽的陳氏好一陣心酸,當初為了女兒能嫁的風光榮耀,活的開心順遂,她是花了血本的——將方家姑娘的嫁妝抬到十萬兩銀子,自己的女兒就不提,光是想到庶出的三個依這個例也要給到二十萬兩,她就舍不得。


    可是為了親生女兒的幸福,她還是舍出去了,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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