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諷刺的表情都已經擺不出,所有的回憶和衝動都於事無補。裴歡維持著自己可憐可悲地自尊,“放心,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你都不想要,我也沒那麽賤。”


    “裴裴……”


    “你今天來,其實隻關心這件事吧。”裴歡心灰意冷,她笑著搖頭,“我早該知道,你這麽狠的人,當年下得去手,如今也一樣。”


    華紹亭總是以為自己是她的神,要她生要她死,但他未必當她是個人。他養大她是習慣,寵著她是樂趣。他說愛她,最後的結果就是這樣,他愛她卻連她的孩子都容不下。


    裴歡一點一點推開他冰涼涼的手指,她覺得自己剛才的動容實在可笑。


    “華紹亭,我不能原諒你。”她嘴唇發抖,咬著牙說:“你做的……都不是人幹的事……”


    電梯門打開,裴歡轉身出去,再沒回頭。


    裴歡離開很久,陳峰才看到華先生從商場裏出來。


    大家等他上車,他卻執意說想走一走。


    十點多的大街上人已經很多了,大家不放心,他倒無所謂。


    華紹亭看向麵前的路口,不顧眾人的驚訝,和路人一樣融進人群裏,甚至還在人行道等綠燈的時候翻出一個硬幣,向報刊亭裏的大嬸要了份當天的報紙。


    敬蘭會的一群人手足無措,站在路口全都看傻了。


    陳峰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他忽然覺得這感覺很可笑。


    明明這個男人走進人群裏也沒有三頭六臂,可為什麽大家總是不相信,他隻是個普通人。


    最後,華紹亭想要走一走的結果就是,他一個人順著街道邊看報紙邊溜達,而身後,長長一隊黑色車龍,正保持極慢的速度跟著他。


    誰也不敢超過他,但誰也不能停,於是很快就造成交通擁堵。


    刺耳的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終於打擾到華紹亭。他皺眉回頭看了一眼,陳峰的車立刻刹車,這一下差點撞到兩個過馬路的人。


    那是個女人,拉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她們顯然被車上呼啦啦下來的人嚇了一跳,年輕的媽媽摟著小女兒在馬路中央手足無措。


    陳峰下車就要趕人,華紹亭走過去,一個眼神就讓他閉嘴。


    小女孩嚇壞了。周圍堵了一堆車和行人,大家不知道怎麽了,亂哄哄吵成一團。


    隻有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安安靜靜站著,正一動不動盯著孩子看。


    華紹亭笑了,先向她媽媽說:“抱歉。”


    那女人莫名其妙被他一雙眼睛看得有點害怕,本能地把女兒摟在懷裏低頭說:“沒……沒事。”


    華紹亭的目光停留在那個小女孩身上,他很溫柔地放輕聲音說:“嚇到你了都是他們的錯,讓這個叔叔給你買禮物賠罪好不好”


    他說完就讓陳峰過來道歉,明明是好意,想讓孩子別害怕。


    可是小女孩看了他半分鍾,突然抱緊媽媽的胳膊,死也不肯抬頭了。


    “不用了。”她媽媽看出氣氛不對,這些人敢占著車道不走,一定不是什麽好人,於是她飛快地拉著女兒跑了。


    華紹亭盯著她們離開的方向出神,過了好一會兒,陳峰再次請他上車,這裏人多了,在這樣下去太容易出事。


    他總算點頭,站在人潮洶湧的路口,忽然問身邊的人:“你怕我嗎”


    陳峰懵了,想了想才回答:“華先生,您是主人。”


    “我是說,我和你們有什麽區別為什麽我去做普通人都在做的事,就總會……變成不好的結果。”


    他上了自己的車,一路往蘭坊的方向而去。


    陳峰在副駕駛的位置,心裏盤算著今天華先生口氣反常,肯定因為三小姐又沒如他所願。


    他想揀點好聽的緩解一下氣氛,但華先生一直坐在後邊若有所思,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好久才開口:“三小姐是為當年的事寒心了。”


    “我知道,可就像今天一樣……如果是別人,隨便走走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華紹亭揉了揉眉心,歎氣,“當年也是,我也是個男人,我愛她就不想她煩心受罪,所以什麽都替她擋下來,這有錯嗎”


    “您應該去和三小姐好好談談。”


    “裴熙是她親生姐姐,我說了她會生不如死。阿峰,我就是看不了她傷心,反正我沒幾年日子了,她要恨我……”他說到這裏已經非常累了,聲音快要聽不清。他揉著眉心,那裏隱隱有一塊因為傷疤而斷掉的地方,他淡淡地說,“那就恨吧。”


    當天晚上回去,陳峰就找借口一直在海棠閣外晃悠。


    顧琳直到晚飯後才出來,她看見他,會意地往長廊暗處走。


    陳峰跟著她到了沒人的地方,顧琳問:“沒把人接回來”


    “當年裴歡遭那麽大的罪,現在她肯定不能輕易低頭。”


    “看來你也知道,那女人和他怎麽了”顧琳口氣加重,轉身盯著陳峰,“你是老會長的侄子,你肯定知道!人人都跟我說她是華先生的妹妹,當我傻嗎!真是妹妹……能睡一起”


    “她是叔叔領回來的,都叫她三小姐,後來叔叔老糊塗了!非把蘭坊傳給老狐狸,那會兒我們都是小孩呢。後來……後來裴歡大了,他們那樣……誰敢說什麽。”陳峰哼了一聲,但也不再往下說了。


    顧琳上前一步,“華先生為了那個女人什麽都肯做,為什麽還能把她逼走”


    陳峰不說話了。


    顧琳知道他在怕什麽,她覺得這事簡直邪了,誰都是這個態度,嘴硬得厲害,怎麽都撬不開。


    她反而笑了,伸手拍拍陳峰,又放低聲音說:“我知道你們都怕惹麻煩,但是你看……她不會回來了,今後誰陪著先生……你心裏有數。”


    她如今才是華紹亭身邊的人,會裏上下,什麽都經手。


    陳峰表情有些動搖,但還是抿著嘴打量她,沒開口。


    顧琳大度地擺擺手讓他先走,“我隻是好奇,你不想說我也不怪你。”


    陳峰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不痛不癢跟她扯了兩句其他的,借故走了。


    顧琳在原地前後想這件事,打定主意必須弄清楚。她慢慢轉身想回到主路上去,卻發現兩米外站著個人。


    “誰”顧琳心裏一慌,她剛才和陳峰在角落裏聊的內容,讓人聽見可不好。


    那人倒坦白,往前走了兩步,到了燈光掃到的地方。


    顧琳看清是隋遠,她長出了一口氣,“你幹嘛站那兒不動”


    隋遠表情凝重,他拉過顧琳,一路拖著她走,顧琳掙動,卻看到他做了個噓的動作。


    他把顧琳拖到拐角,“你瘋了那件事絕對不能再提!如果有人想打聽,下場都……你知道他的手段。”


    顧琳明白他都聽見了,不過因為是隋遠,她有七分把握。顧琳鎮定下來,輕聲說:“我就想弄清楚!我伺候華先生六年了,可他還是瞞著我,那人是誰為什麽她一回來他態度全變了!”


    隋遠解釋不清,最後急了,瞪著顧琳說:“反正這事和你沒關係,別犯傻!華紹亭根本不喜歡你!”


    顧琳愣了,她上下打量隋遠的表情,心裏有數了。


    隋遠一直阻止她問那個秘密,隻有兩種可能,他擔心華先生或者擔心她,可現在……隋遠在糾結她喜歡華先生這件事。


    那就好懂多了。


    隋遠吼出來之後自己也後悔了,目光躲閃。


    可惜他終究隻是個醫生,不是敬蘭會這群天天勾心鬥角的幫派人士。


    顧琳已經收拾好情緒。她六年耳濡目染,雖然看人的心思上鬥不過華先生,但收拾個隋遠還綽綽有餘。


    於是她靠近他,笑得有點傷感,“華先生隻拿我當她的替身。”


    隋遠目光都軟了,他明顯不善於與人周旋,這一下,弄得隋遠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安慰她。最後他扶著她肩膀說:“顧琳,他其實沒那麽可怕,對自己人都很好,你懂分寸,別去碰他的底線,他不會害你的。”


    顧琳悵然地搖頭,轉身繞過他往回走,隋遠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她突然回身笑了,和他說:“我不是裴歡,沒有人護著。將來我惹他生氣,下場就是死。”


    夜風溫柔。


    隋遠卻覺得顧琳那個笑容分外惹人心疼。


    蘭坊是個殘酷的世界,他們進了這扇門,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從此就要遵從這裏的生存法則。


    他在那一刻想,這隻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別人都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上的時候,她就出生入死跟著一群大男人混黑道了。


    隋遠突然明白了那隻老狐狸的心情,對著……他喜歡的人的心情。


    想把她保護好,讓她不經風雨,不諳世事,一輩子做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所以隋遠犯了一個大錯,這讓他在最後的時候才想明白,人的心就是這世界上最治不好的病。


    他胸口一熱,對著顧琳的背影說:“沒關係,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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