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踏仙君眯著眼睛,坐在院中的枇杷樹下,一邊給自己剝著枇杷吃,一邊眯著眼睛,出神地想著些什麽。


    切換過狀態來之後,這三日裏別的事情他倒是記不清了,就隱約記得自己得到了一隻木盒子,是一隻年糕……年糕怪送來的,好像與楚晚寧的生辰禮物有關。


    但更多的,他就回想不起來了。


    踏仙君不敢掉以輕心,畢竟他覺得墨宗師是個心機頗深的鳥人,看似忠厚老實,實則道貌岸然,花花腸子特別多。


    哪裏像自己,英俊、耿直、霸氣、威武,待人真誠。


    自己這種老實人真是太吃虧了。


    踏仙君歎了口氣,紫黑色的眸子裏閃爍著幽深的光芒。枇杷汁很粘膩,他抬手舔了舔指尖,汲取那絲絲縷縷的鮮甜,暗自心道:不能輸!本座可是帝王出身,對於後宮爭寵一套,本座懂得比另一個自己多得多!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隻要本座提前見到墨宗師的賀禮,本座就能絕地反擊,強壓他一頭!


    但是渴望知道墨宗師的禮物是一回事,如何知道,卻又是另一門高深的學問了。


    他不指望能和自己進行心靈的溝通,墨宗師會理他才有鬼。


    那要不……試著讓楚晚寧去套套話?


    不行不行。


    這個念頭很快地,也被踏仙君自己駁回了。


    回想前世,宋秋桐總是每逢節日便盛裝打扮,盡態極妍地來討好他,旁敲側擊地來和他打探“楚妃妹妹”有沒有給他準備什麽禮物。


    他當時心中憋著一股邪火,瞧著宋秋桐那張看似精明實則蠢笨的腦袋瓜子,耗費了畢生的涵養才沒破口大罵——幹什麽!問什麽問!楚晚寧就是沒有給本座送過節日禮你滿意了嗎!!!


    但每次卻都沒有吼出來,而是強壓著怒意,研開一臉笑吟吟的陰森,慢條斯理道:“想不到皇後居然如此關心楚妃,送個禮還要向他看齊。”


    宋秋桐那張姣美的臉上閃過惶然,她因畏懼而愈發顯露恭順與嫵媚,希望以此來博得君王的憐惜。


    所以她忙道:“臣妾隻是拿不定主意,想了解了解楚妃妹妹那邊的心意……”


    “哦……想了解楚妃的心意。”踏仙君慢吞吞地把這幾個字在唇間浸淫一番,倏爾冷笑,眸水如寒劍出匣,冷光乍現。


    “所以,你是想表示你這皇後當得毫無主見,也打算和他一樣當個妃子,或者幹脆降成嬪?”


    嚇得宋秋桐踉蹌跌跪,連連叩首。


    而他當時隻覺得厭棄與怒氣同時在他心腔裏龍盤虎踞,撕咬爭鬥。旁邊目睹此事的宮娥隻道是帝君喜怒無常,卻無人知曉——哪怕宋秋桐自己也不知曉,他是被她實實在在觸到了痛處——他軟禁楚晚寧這麽久,隻得了人,卻好像從沒得到過心。


    至於那些他渴望的順從、臣服、愛慕,就更像是九天寒月,遙不可及。


    甚至這些年,他都沒有從楚晚寧那裏得到過任何一件節慶之禮……哪怕除夕夜雪深濃時,他隱秘期盼的一聲“新春快樂”,也都是癡心妄想。


    宋秋桐就這樣刺他的自尊,戳他的煩心處。嘲諷他一無所有一無所得嘲諷他隻是個孤家寡人一個看似誌在必得其實怨戾深重的可憐鬼——


    她居然敢……她怎麽敢!!!


    帝君氣得臉色發青,宋秋桐嚇得臉色發白,他陰惻惻地盯著她,真話不能一吐為快,她也全然不知自己犯下了什麽過錯。


    當時帝後二人誰也沒有意識到,其實她的爭寵,從一開始,便是輸的。


    是。


    不能問楚晚寧。


    結束了這段回憶後,踏仙君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爭寵的精髓在於雲淡風輕,看似毫不在意,其實運籌帷幄,一開始就跳出去暴露自己在意得要死,那是最不可取的。


    可是,該如何雲淡風輕毫不在意地打探到墨宗師的行動呢?


    留給他的時間可不多了,明天就是楚晚寧的生辰,自己隻有這最後幾個時辰可以打贏這場反敗之戰。


    踏仙君在沉思之中,看到狗頭追著一隻花蝴蝶從自己麵前跑過。狗頭覺察到了他的目光,一個急刹停下腳步,斜過腦袋,以它那種慣有的賤兮兮斜眼乜著這個陷在困擾中的前任帝君。狗眼中充滿了智慧與關懷。


    踏仙君靈機一動。


    有了!


    “好狗頭,乖狗頭,來。”趁著楚晚寧出去探查南屏山草木之靈,踏仙君一把抱過狗頭,將它放在腿上,然後帶著自以為和藹其實非常嚇人的笑,揉搓它的狗爪子,“本座知道你最聰明了,本座說的話,你應當是能聽懂的。”


    狗頭:“……”


    本座問你,你知不知道前幾日本座得了一隻木盒子?”


    狗頭:“嗚……”


    嗚嗚嗚……”做不到。


    踏仙君的臉色沉了幾分,但還是笑道:“賞你一根肉骨頭吃,如何?”


    汪汪!”兩根!


    行,兩根就兩根。”


    汪!!”


    狗頭搖了搖尾巴,一下子從踏仙君懷裏跳下去,噠噠噠跑到了某一片不起眼的草叢深處,沒過一會兒,它就做了墨宗師的叛徒,把墨宗師藏好的心想事成盒刨了出來,沾著泥土顛顛地就送到了踏仙君跟前。


    這麽快?”


    汪汪汪!”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踏仙君甚為滿意,笑摸狗頭:“愛卿真是條好狗,本座這就封你為——”


    封為什麽還沒想出來,忽聽得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踏仙君臉色一變,立刻抬手將心想事成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到了懷裏。


    然後以無事發生的淡定回頭:“晚寧回來了。”


    狗頭也以無事發生的淡定搖著尾巴,諂媚地衝著楚晚寧吐舌頭。


    巡山回來的楚晚寧看著這一人一狗,總覺得有種詭秘的陰謀氣息在他倆之間流竄:“……你們在幹什麽?”


    踏仙君趕緊岔話題:“本座的後宮如何?”


    楚晚寧道:“你的小翠和小紅死了。”


    !!!”踏仙君大驚,“什麽?!!”


    昨夜暴風雨,你種在南山坡的湘妃竹和紅海棠全給吹倒了,我之前說了讓你不要種在岩壁迎風處,你不聽,隻能給你下次長記性。”


    踏仙君頓時傷心了,他不幹了。


    那是他剛剛歸隱南屏山時,興衝衝拉著楚晚寧一同種下的草木啊!雖然他一直為了捉弄楚晚寧,管那些花草叫做他的後宮,但後宮裏也不止妃嬪,他其實是悄摸摸把他們合種的樹木封做公主、皇子的。


    現在他們的孩子居然夭折了,這還得了?


    不行!本座要去看看!”


    看什麽。”楚晚寧一看逗他他還當了真,立刻拉過他,對他說,“我施了法術,已經把斷了的花草都續接回去了。”


    都接好了?”


    踏仙君盯著他,過了片刻,楚晚寧未及反應,就被他忽然張袖,驀地牢牢一把抱住。


    ……”楚晚寧冷不防被環住腰抱了個滿懷,怔忡又無奈地笑道,“你這是幹什麽……?”


    踏仙君坐著,楚晚寧站著,踏仙君的頭抵在楚晚寧的腹肋處,想蹭一蹭,又放不下麵子,最後隻悶聲道:“本座……本座高興。”


    這才是楚晚寧的心呢,會心疼他期待滿滿種下的花草樹木被風雨摧折,一言不發地替他將它們救活。枯木逢春猶再發,他這顆曾經委頓凋零的心,也終於在楚晚寧的陪伴下,逐漸有了鮮紅的顏色,有了血、熱和愛。


    為了讓光明多照一點給自己,少照一點給墨宗師,踏仙君愈發堅定了自己要解開墨宗師賀禮之謎的決心。他腦子不好,和活得很清醒的墨宗師不一樣,死活不肯承認他倆本為一體,所以墨宗師對另一個自己毫無敵意,他卻每天都在臉紅脖子粗地和墨宗師較勁。


    踏仙君以“本座今日心情甚好,本座親自來做飯”為由,把自己一個人悄悄摸摸地關在小廚房裏,開始研究這隻心想事成盒。


    人界帝君的閱曆告訴他,隻要能夠打開這隻盒子,墨宗師的秘密就會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問題是這盒子嚴絲合縫,究竟怎麽樣才能開呢?


    ——


    盒子開門!”


    沒用。


    你想開了!”


    它依舊自閉。


    給你看看本座英俊的臉。”


    盒子紋絲不動。


    踏仙君試了各種各樣的說法,全都不得解,最後他有些狂躁了,竟掌凝紅光打算來硬的,欲將之一劈兩半!


    他驀地一掌狠劈下去,隻聽得哐當一聲!


    盒子下麵的板凳碎了。


    但盒子居然還很完好。


    可笑,本座還不信這邪了……”踏仙君惱怒道,召出佩刃對著它橫劈豎斬一連二十餘刀。隻是無奈他身在廚房不能隨意釋放靈力以免房屋炸毀,所以力量施展不出萬分之一,劈了半天,盒子仍安然無恙。


    反倒是外頭楚晚寧敲了敲門:“墨燃?你在幹什麽,裏頭怎麽這麽大動靜?”


    ……剁餡!”踏仙君隨口胡謅道,“做餡餅!”


    楚晚寧頓了一下:“冰鑒裏還有前天剩下的,我之前包抄手沒有用完。”


    應了聲之後,踏仙君卻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對啊!楚晚寧又給墨宗師包抄手?!


    他怎麽沒有!!!


    這一想,更氣了,覺得更加不能放過墨宗師,斷不能讓對方於生辰日再邀一功!那個偽君子,卑鄙小人!


    與他爭寵?何其不自量力!


    不就是個生辰禮物嗎?他大可以在今天太陽落山之前給楚晚寧尋到一個更好的。


    他是踏仙帝君,他要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東西,又有什麽做不到的?


    雖然他是厭極了從前高高在上貴為君王的日子,愛極了重回凡塵的溫暖,所以沒事總喜歡喬裝打扮,去山下聞嗅那人間煙火,甚至覺得自己偷偷偽裝成“苟宗師”去打雜賺來的錢兩,比當時在寂冷深宮裏,別人戰戰兢兢跪伏著呈上來的稀世寶物要珍貴的多,有意義的多。


    但這般凡俗的甜蜜雖好,他卻不願表露自己的喜愛。


    踏仙君是要臉的,尤其為了把自己和貧寒的墨宗師區分開來,他哪怕心裏偷偷愛死了農家的白菜煮豆腐,他也要哼哼唧唧地假裝自己最愛的仍是大排場,是山珍海味。


    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威風,偶爾也是有好處的。


    比如踏仙君堅信,隻要自己冒著被楚晚寧抽死的危險,囂張地重出江湖,四處搜刮珍寶,他就一定能迅速找到那種奢華精致上台麵,新穎別致有內涵的賀禮!


    一定的!


    這個念頭在他心裏紮根之後,踏仙君站起身,打算把木盒收好,下午找機會帶出去扔掉。


    然而想歸想,真的要這麽做了,他複蘇的良心還是有些不安起來。


    ……那、那這樣楚晚寧就少一個禮物了。萬一本座找不到更好的怎麽辦?萬一楚晚寧真的很喜歡這個盒子,被本座毀了,豈不是……呃……豈不是要來和本座鬧?本座如今任他專寵於前,他要真的鬧了,那該如何是好?該怎麽哄?會不會哄也沒用?


    這樣想著想著,居然又有些憂愁起來。


    自古無情帝王家,帝王一旦有情了,就隻能淪落到和愛人去過家家。


    本座沒出息啊!


    踏仙君在心裏長歎一聲。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木柵小窗邊有一個白乎乎的身影一晃而過。他心知有異,立即搶過去,但那東西跑得極快,他隻來得及瞧見一盞被白尾巴托著的小藍燈,並未看清它的全貌,它就已經消失在了草叢裏。


    唯窗子的木柵欄縫隙間,塞了一張卷好的翠綠荷葉。


    踏仙君腦中靈光乍現,陡地激起了兩天前屬於另一個自己的奇遇回憶。


    他立刻抬手把年糕精留下的荷葉抽出來,借著窗外灑進的陽光抹平一看,不禁大喜,可大喜之後又旋即大怒。


    踏仙君怒極自罵道:“墨微雨,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嘲諷本座!”


    隻見在那張荷葉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


    帝君好!我是隻拚客帝君人格的年糕精,我從村裏偷偷跑出來給帝君報信。這是心想事成盒,裏頭有一片世外仙境,開啟咒訣是墨宗師人格定的,叫做‘送黃金實在太愚蠢’,我隻能幫您到這裏了!加油!!!您能行!


    踏仙君雖然不知道“拚客”是什麽意思,感覺是這個妖沒有學好凡人官話,言語中還夾雜著妖族詞藻,但他以自己機智的頭腦融會貫通,聯係上下文,便明白了對方一定是在誇讚自己。


    這隻年糕很好!很識時務!他打算事成之後,封它為南屏山一品大員!


    踏仙君這樣想完,頓了頓,為了辦成大事,壓下被另一個自己鄙夷的屈辱,咬牙切齒地對那木盒念道——


    送黃金,實在太愚蠢。”


    一道金光閃過,廚房裏的踏仙君消失了。


    他也進到了心想事成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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