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一支剛剛糾集好的義軍立在山前,各個門派的修士都有。


    時空生死門初開,一切尚是未知,前方龍潭虎穴危機四伏,因此這支初建的盟軍內部人心不穩,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盤,幾乎沒有人願意身先士卒。他們都擔心蟄伏在死生之巔的珍瓏棋子,擔心會重新對上蛟山曾遇到過的虎狼之師。


    他們望向遠處,心中惴惴——在那雨幕朦朧的巫山殿內,會不會有一個惡魔闔目正端坐著,等著群雄投鼠忌器,好將所有人撕咬成渣?


    有人高舉著由法咒點燃的火把,仰頭看那巍峨山巔,喃喃感慨:“真想不到……天音閣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我到此刻仍覺得和做夢一樣。”


    “別再感歎了。”碧潭莊的甄琮明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有這功夫囉嗦,不如想想該怎麽攻上山去,趕緊結束這場噩夢。”


    另有人臉色陰鬱道:“恐怕沒這麽簡單。木煙離是神血之身,華碧楠是一代藥宗,還有那個踏仙帝君……就是那個墨燃,那廝法力高深,為人陰毒,我們還是謹慎為上,萬不可掉以輕心。”


    這位修士的話語贏得了許多人的讚同。


    ——如果前世的薛蒙站在這裏,那麽他一定會覺得人生兜兜轉轉,總會回到起點。


    眼前的種種,和曾經十大門派圍攻死生之巔、踏仙君自盡身亡的那一夜是如此相似。


    可惜此刻在人群中的並不是前世的薛蒙,而是那個剛剛失去了父母的青年。


    他眉目雖俊,麵容卻很憔悴,為了戴孝,他沒有穿死生之巔的銀藍亮甲。他隻穿著一件素淨藍衣,馬尾用一根白發帶綰好。


    薛蒙開口道:“閑話都別說了,再鬧下去局勢更加挽回不了。什麽為人陰毒謹慎為上……若是怕事,你就留在這裏。不必上去。”


    一切都在重蹈前世的覆轍,和當年一樣,薛蒙這麽一說,周圍一圈人就炸開了。


    他再一次成了眾矢之的——


    “薛公子你這話說的可真是過分了,什麽叫怕事?”那個江東堂的女修柳葉眉豎得極高,“你倒是不怕事,前些日子顧頭不顧腚地跑去了巫山殿行刺踏仙君。結果呢?”


    “……”


    “結果還不是你敗北,還拖累梅師兄與你收拾殘局!”


    “你——”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堪堪擋住了薛蒙的去路,手腕上銀鈴叮當。


    薛蒙怒道:“不用你多管閑事!”


    梅含雪則和顏悅色地:“恩人之子的事,怎麽能叫閑事呢?”他說著,轉過頭對那不分場合漲紅了臉的女修笑了笑。


    “再說,這麽好看的姑娘,說的話卻不中聽,當然要指點出來,好讓姑娘知錯就改。”他彬彬有禮道,“幫薛蒙是朋友相幫,並非是收拾殘局。天地在上,我心昭昭,還請姑娘莫要冤枉了在下。”


    江湖上誰不知道梅師兄的魅力,那女修霎時就說不出話了,一張臉漲得猶如豬肝。


    見她這幅模樣,這女修的道侶頓時覺得自己頭頂有些發綠,於是站出來嘲諷道:“有意思,薛公子自己驍勇無敵,我們都隻會畏首畏尾嘛,那要不還是您先上山探個路?反正死生之巔您是最熟悉的,聽說上頭的那位踏仙帝君還是您堂兄墨微雨的前世,再怎麽也不會要了您的性命,這樣多穩當。”


    提到踏仙帝君,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些尷尬的神色。


    當初墨宗師告訴過他們真相,那個時候他們當人家在打鬼主意,滿口荒謬之詞。但現在,事情一一浮出水麵,一切都如墨燃當初說的那樣,許多人就都有些良心不安了。


    可惜,並非所有人都是這個態度,一位上了年紀的修士撚須輕咳,開口道:“其實,我覺得那位踏仙帝君的身份還有待核驗。”


    薛蒙冷冷看了他一眼:“核驗什麽?”


    那老頭道:“我的意思是,那個踏仙君長得雖然和墨燃一模一樣,但也不一定就真的像墨燃之前說的,是他的前世吧。畢竟□□啊,珍瓏棋子啊,什麽都有可能。”


    “是啊,我仍然覺得孤月夜殺人的就是墨燃本人,什麽前世不前世的,都是理由,是借口!”


    哪怕到了這一步田地了,人群裏依然有些人堅信當初是墨宗師在說謊,他們沒有冤枉他。


    畢竟他們之中,有人曾經在天音閣的時候慷慨陳詞,欺辱過他。有人曾在公審的那三日向他丟過石塊菜葉,譏笑過他。而承認墨宗師說的是實話,就等於承認自己受到蒙蔽汙蔑了好人,這對某些人而言,實在太丟臉了。


    認錯有時比犯錯需要更多的勇氣,而懦夫們顯然缺乏這種勇氣。他們為了堅持自己沒有失誤,便堅定絕不可以讓墨燃沉冤昭雪。哪怕他受了再多委屈、再多侮辱,背了再多罪名,兩生都不得安寧。這宗罪,他們還是想讓他背下去。


    對於這些“君子”而言,別人的清白比起自己的臉麵,那就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梅含雪聽到這裏,笑吟吟地誇讚道:“孫道長,您可真是傲骨錚錚,不可摧折。”


    那老頭一愣,琢磨了半天發覺梅含雪是在笑話他,不由大怒,衝上去就想與他動手,卻被一位老和尚攔了下來。


    玄鏡大師勸道:“好了,二位施主都別吵了,先聽老衲一言。踏仙君到底是個什麽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山之後我們該如何應對,怎樣分派兵力。”


    他轉過頭,和聲和氣地問薛蒙:“薛公子,你是與那個踏仙君交過手的人,依你之見,此人武力如何?”


    薛蒙咬牙半晌,捏拳道:“集在座所有掌門之力,未必能贏。”


    “嗬!”那位孫道長挑起白眉,“好一位天之驕子,可真會長他人力氣,滅自己威風!”


    玄鏡大師則有些吃驚:“這麽說,此人實力應勝過楚宗師不少,難怪楚宗師會被他擄去……”


    “擄去?楚晚寧和墨燃的那些肮髒破事現在誰還不知道。我看根本就不是擄去,踏仙君也不是什麽前世,這整件事就是墨燃在幕後操縱的,楚晚寧和他也是一夥兒的!不信咱們上山走著瞧!”


    薛蒙臉色驟白,換作以前他一定已經怒喝著撲過去打爛這個老匹夫的嘴,但不久前他才剛剛得知師尊和墨燃之間的事情真相,他自己都惡心到了極致,竟是僵立原處,神色傾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狼狽難堪之際,一個淡青色的高大身影輕描淡寫地遮在了他麵前。


    薑曦冷冷道:“孫道長如此大膽妄斷,若是上山之後,事情並非你所說的那樣,那你這根妖言惑眾的舌頭,我看也不必留了。”


    老道麵部肌肉一抽,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咕噥半天,麵對薑曦還是沒種啐出來,閉嘴了。


    薑曦側眸看了薛蒙一眼,沒再多說,而是低頭思忖一番,與其他人道:“事不宜遲,我們先安排上山之後各自針對的決戰對象,而後立即行動。”他的視線轉向其他的掌門與長老,算是一種確認,“除去珍瓏棋子不算,已知會在死生之巔的人有哪些?”


    周圍就陸續有人答道:“肯定會遇到木煙離。”


    薑曦問:“有和她交手過的人嗎?”


    一個女修舉了手:“內亂時我和她對過幾招。”


    薑曦又問:“身法如何?”


    女修想了想道:“派出三位長老應該就足夠拖住她了。”


    “好,哪三位長老願意在交戰開始後鎖定木煙離?”


    死生之巔的那些人早已視木煙離為眼中釘,此時立刻出來了三名長老,璿璣貪狼祿存。這三人是同門,功夫都極好,療愈攻伐輔助各有擅長,薑曦不假思索地就應允了。


    薑曦又問:“還有呢?”


    “還有天音閣的一批近侍,這批人數算不好。但至少有六七百,實力也難以估量。”


    薑曦沉思道:“與天音閣武鬥方式最接近的是無悲寺……”他抬眼看向玄鏡大師:“大師可願讓貴寺弟子在戰時盯準那些天音閣近侍?”


    “這……”玄鏡大師暗自盤恒了一下利弊。


    弊端很明顯,天音閣那些弟子人數和實力都是未知,弱是最好,但強的話,恐怕會讓無悲寺元氣大傷。但利也很誘人,因為至少他們不需要去麵對最可怕的踏仙帝君了。


    他於是點了點頭:“老衲自當為天下分憂。”


    “剩下來是華碧楠……”薑曦歎了口氣,閉了閉眼睛,“這個不用說。孤月夜雖不能說熟知他的一招一式,但至少師出同源。大戰之時,請我門下諸位長老盯住此人,不必手軟心慈。”


    這些都陸續安排下去了,剩下的就隻有珍瓏棋子與踏仙君。


    薑曦的眼睛掃過眾人,但除了一些修士慨然請願之外,更多的卻在此刻都仿佛突然罹患了頸椎病,一個個頭腦低垂,還有些幹脆伸手摸著脖子,好像脖子很痛似的。


    “宮主?”


    明月樓點頭:“踏雪宮理應出力。”


    薑曦又問上清閣的閣主,那位道長也頷首道:“責無旁貸。”


    不過除此之外,其他門派不是怕事,就是確實不適合戰鬥,那些當家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猶豫。甚至還有人咕噥道:“那個踏仙君既然可以撕破時空生死門,單憑這麽些掌門的力量肯定不夠。”


    “是啊,這不是敢死斥候麽……”


    有人則歎口氣:“要是儒風門還在就好了,七十二的城池的修士,那麽多城主,唉……可惜了。”


    “咦?”忽然一個江東堂修士提高嗓門,“那個葉忘昔呢?她不是很能打嗎?實力恐怕堪比十個南宮柳,絕對是掌門級的戰力。她人呢?”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薑曦的臉都黑了。他陰雲密布道:“我們出發之前安頓了一批避難百姓在孤月夜。當時說要留一個修士鎮守、以防棋子大軍壓境——無人自動請纓。最後是她留下來了。”


    那修士“啊”了一聲,麵露尷尬。


    薑曦陰鬱道:“諸君都是真豪傑。怎麽處處需要一個小丫頭?”


    “……”


    又等一會兒,人群中還是沒幾個願意身先士卒的。江東堂的那位年輕漂亮的新掌門甚至還支吾道:“我看要還是要好好想想,畢竟這不是鬧著玩的。再稍等片刻吧?”


    一聽“等”這個字,薛蒙頓時氣得嘴唇發青,他竭力壓抑著自己,問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多等一會兒又能多穩當?”


    “可是也不能貿然上山送死啊。”


    “成敗在此一舉,薛少主慎重。”


    玄鏡大師也勸道:“薛公子,小心駛得萬年船。如今天翻地覆,生死門現世,誰都不知道前方會有怎樣的變數。眼下整個修真界的翹楚眼下都雲集於此了。要是真的一竿子全都落水裏,又有誰能負責?”


    “是啊,要是害死了掌門仙君們,我們該怎麽辦啊……”


    薛蒙一直在忍,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了,他驀地抬頭,目光血紅:“你們掌門還沒死,就已經在想該怎麽辦了,那死生之巔呢?!”


    “……”


    提到死生之巔,大家不由地想到掌門夫婦因被冤枉而雙雙殞命,不少人都眼神閃躲起來,更有人倍感內疚,低頭不語。


    “死生之巔早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薛蒙嗓音微啞,“我沒有了堂哥,沒有了師兄,沒有娘親,沒有了爹,現在連師尊都……”


    薛蒙睫毛微顫,喉結攢動,似乎在極盡全力地吞咽自己的痛苦。可是那痛苦太深了,他最終還是承受不了,他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諸君怕死,因仍有寄托。我沒有,所以我不怕死。”


    梅含雪在旁蹙眉低聲阻止道:“薛蒙!”


    但他怎麽會聽呢。


    這世上誰都不再能攔住他。


    薛蒙道:“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少主!”死生之巔的弟子紛紛上前欲勸,但薛蒙去意已決,殺心已表。他轉過身,把所有人都丟在後麵,一直隱忍的怒意與委屈,都成了腮邊淚水,在無人瞧見的地方滾滾淌落。


    薑曦立在暴雨中,望著他的背影:“你……”


    聽到他的聲音,薛蒙走的更快了,他的龍城已經碎了,他甚至沒有一柄像樣的劍。但他依舊頭也不回地走向巍峨蹉跎的死生之巔。


    “薛蒙!”


    幾經猶豫,一聲沙啞的喊終於自薑曦喉間艱難破土。


    薑曦走上去,手還未碰到薛蒙的肩膀,就見得青年猛地轉身,一雙雀鳥般圓滾的眼睛裏閃著焰光疾電,他怒喝道:“滾邊去!別碰我!”說完用力甩開薑曦的鉗製,不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轉身離開。


    階上苔生,山間竹曳。


    薛蒙在暴雨中喘息疾奔,眼前是夢一般濕潤的世界。


    這一處,王夫人曾月下荷鋤,看一朵牡丹綻放。那一處,薛正雍曾威風堂堂,一役歸來,立馬橫槍。薛蒙走過白石門,看到師昧在低頭沉吟,跑過英雄柱,瞧見墨燃在望著月亮,他在風雨裏瞧見熙熙攘攘的弟子們下課歸來,橋上廊間笑語如昨。


    他逃命般地加快步子往前奔著,猶如猛虎投林。然後他的餘光瞥見一顆老桃樹,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在樹下三跪九叩,笑吟吟地抬起頭,對麵前白衣招展的楚晚寧說:


    “弟子薛蒙,拜過師尊。”


    驀地閉上眼睛。


    死生之巔承載的往事太多了,件件焚他五內。這裏曾經有多燦爛的火,如今就有多淒然的灰。


    薛蒙一路行去,風雨婆娑,故人蹉跎。


    “別跟著我……別讓我再看到這些了……”


    他喃喃著,穿梭在那些陰魂不散的影子裏,從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光棄甲而逃。當他立在山巔時,他已渾身濕透,浸滿雨水。就像一隻羽翼都已凋敝的凰兒,瑟瑟微顫。


    冷。


    骨頭都凍成了冰。


    他眯著濃深睫毛,望著遠處宮殿森然,燭光晦暗。這就是前世的死生之巔,上次來行刺時,都未曾仔細瞧……


    忽然,他瞥見離得較近的通天塔前,立著三座墳。


    這是他從未在自家門派見過的東西。他忍不住走去端詳,那三座墳,一座鑿著“油爆皇後”,一座被推平了,石碑倒在一邊。


    最後一座很老很舊。


    那座墳前模糊有個虛影,孑然而立。


    那人衣袍血跡斑駁,寬袖及地,正立在塚前,抬手摩挲著墓碑上的字跡。


    薛蒙猛地一驚,腦顱仿佛被羽箭穿刺,渾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湧上頭,他厲喝:“墨燃!”欲拔龍城劈斬過去,但腰間是空的。


    然後他才想起,龍城,已經碎了。碎在了與踏仙帝君的上一次交鋒中。


    那個側背對著他的男人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是慢慢地在墓碑前俯下身來,仿佛一場極度疲憊的旅途終於走到了終點,薛蒙看到他把額頭抵上冰冷的石麵,輕輕蹭著。


    薛蒙掌心裏轟地燃起一從火,橙光四濺。


    他不管不顧地朝踏仙君的背脊劈過去,襲過去——


    “砰!”


    一聲巨響,火光並沒有傷及任何人,隻有那塊年久生苔的碑碎了。


    薛蒙一驚,左右環顧,可是什麽踏仙帝君,什麽黑色身影,沒有人——哪裏都沒有。


    他的周圍雨如傾盆,萬木蕭瑟東伏西倒,好像天上地下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形影相吊。但樹影婆娑風聲唧唧,又好像千軍萬馬都潛伏在暗林裏、勁草中,卷甲銜枚枕戈待旦。


    “踏仙君——!踏仙君!!”


    他喝吼道,聲音頃刻就被雷鳴碾成碎末齏粉。


    看錯了嗎?


    怎麽可能會錯,明明是那麽清晰的背影,明明剛才就站在這裏,明明那個人還伸手摸了石碑,石碑上……


    驀地頓住。


    薛蒙俯身,抬手將那被自己砸的破碎支離的碑身慢慢拾湊,拾了一半,霎時如墜冰窟!


    那碑上赫然寫著:


    先師楚晚寧之墓


    誰的墓?什麽墓?!!!


    薛蒙猛地彈起身,踉蹌退後,閃電白光照著他慘然的臉,薛蒙搖頭喃喃道:“不……不……怎麽回事……怎麽可能?”


    他吞著唾沫,極力讓自己冷靜。他蹲在原處喘息一會兒,才勉強緩過神來,眯縫著眼睛再去細看那塊墓碑。


    碑身已經很斑駁了,最起碼有十多年了,不是新的。碑上有深淺不一的鑿刻痕跡,似乎是原本刻了些什麽,後來又有人把原本的那些字跡磨掉,重新刻了這七個字。


    先師。


    楚晚寧之墓。


    這是上輩子師尊的墳?


    薛蒙嘴唇發青,渾身發抖,胸中翻滾的不知是悲傷、憤怒、恐懼、還是別的什麽……他把臉埋進掌心裏,將濕漉漉的雨水抹掉,心緒亂作絲麻。


    所以,在那一場他所不知的未來裏,到底有著怎樣的情仇愛恨?


    他不得而知,就像他不知道這塊石碑上曾經刻過些什麽,又因為什麽原因,被誰改掉了題字。


    都不知道了。


    薛蒙原地緩了一會兒,但當他睜開眼時,他看到那個黑金色的虛影又浮現了。這次離得更近,衣袍上金線繡著的崢嶸山河龍騰虎嘯都那麽清晰可見。


    那個人像是某種介於魂魄與活人之間的身影,既不完全是活的,也不完全是魂魄。那人遙望著通天塔,薛蒙恍惚聽到了他在輕聲低語:“師尊,你……理理我。”


    聲音飄渺,猶如幻夢。


    “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他說,語氣裏卻透著一絲茫然和怔忡,“我回家……”


    “師尊……”


    轟地一聲,雷霆仿佛錘碎了大地,山河腹地都在隱隱震顫,五髒發麻。


    “可我沒有家啊……”


    黑金身影忽地回首,在這駭浪驚濤般的急雨中,薛蒙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臉,墨燃的臉。


    墨燃仿佛瞧不見他一樣,隻是自顧自地喃喃:“沒有家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焦急而絕望地:“讓我回去,讓我回去!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雷鳴電閃中,那黑色的虛影騰空而起,薛蒙冷不防被這股陰冷暴烈的黑風所襲,那影子穿過他,帶著刺骨的寒意,竟比雨水還涼的多。他被瞬間迷得睜不開眼來,跌在地上。


    “我不能死……我要見他!”


    薛蒙清清楚楚聽到了墨燃的低喝,黑影猶如旋風飛向著死生之巔的後山。等他回過神時,已經什麽鬼影潼潼都瞧不見了,而後山處則迸濺一道裂天紅光!


    ……


    發生了什麽?剛剛那影子是什麽?


    鬼魂?


    他麵色屍白,僵坐原處——直到有人在背後拍了他一下。


    此時薛蒙整個人都已繃到極致,這一碰他就猛地躍了起來,如瘋如狂又極其無助地:“誰?!誰!!”


    梅含雪按住他,忙道:“別怕,是我。”


    在他身後的樹林裏,走出一位相貌極醜的踏雪宮人,但有一雙薛蒙熟悉的淺碧眼瞳。是梅含雪那位戴著□□、冷冷冰冰的大哥。


    大哥梅寒雪從林中步出,手中握著兩把劍,一把是他自己的神武朔風,一把則是……


    “雪凰。”


    梅寒雪走到不住戰栗的薛蒙麵前,把薑曦的佩劍交給了他。


    “薑掌門讓我代交於你的。他說你用的到,不必為了某些原因拒絕。”


    當弟弟的還有些好奇:“能否過問一句,你和薑曦到底是什麽關係?”


    “走了。”話頭被大哥毫不容情地打斷,“一起去巫山殿先看看楚宗師的情況如何。”


    梅寒雪落下這句話,瞥了薛蒙一眼,以朔風劍柄敲了敲對方的肩膀,一言不發地紮進了大雨深處。


    而他的雙胞胎兄弟則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薛蒙的頭,也跟著哥哥向風雨飄搖的巫山殿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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