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褚年吃完飯繼續打針,一隻手掛水, 另一隻手操作著電腦, 過了一個小時, 液體打完了, 餘笑扶著他去了一趟廁所。


    再回來, 他覺得有點困。


    “我睡一覺。”


    “好,你睡吧。”


    餘笑幫他收好了電腦和放在電腦邊的水杯。


    躺在床上沒一會兒,褚年“哎喲”了一聲,坐在一旁的餘笑站起來, 慢慢幫他調整了一下睡覺的姿勢。


    “謝謝。”褚年含糊著說了一聲, 越來越大的肚子就像是在身上綁了沙袋,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是很痛苦的。


    “沒事,你好好睡。”


    給褚年整理好了被子,餘笑就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手機。


    冬日午後的陽光照在穿著羊毛衫的男人身上,似乎是在融融地發著光, 越發俊朗的臉龐引得同個病房的孕婦忍不住就看了過來。


    雖然她老公就在旁邊低頭玩手機。


    這樣的帥哥,誰不愛看呢?


    不僅病房裏有帶著粉色泡泡的暗流,就連病房門口的嘈雜聲似乎都比平時更大了,是護士和年輕女孩兒們的路過腳步聲和私語。


    “好帥啊!”


    “真的好看啊!”


    外麵有點聒噪, 病房裏倒是很安靜, 安靜到褚年能聽清楚那些人在說什麽。


    過了十幾分鍾, 他睜開眼睛說:“你在這也沒什麽事兒,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


    隻有他自己知道, 自己現在是多麽的忍無可忍。


    餘笑想了想說:“那我回公司把車開來。”


    褚年的臉蹭在枕頭上點了點頭。


    等餘笑真走了,褚年發現自己睡不著了,維持著側躺的姿勢,閉上眼睛又睜開,他也不想看工作方麵的東西,拿出了手機正想看點財經新聞,他聽旁邊床的孕婦說:


    “姐,你老公脾氣看著挺好的,就是他在那兒一坐,我就不敢說話了。”


    嗯?是在說餘笑麽?


    褚年想了想,笑了一下說:“沒有吧。”


    “你們是夫妻處得久了沒感覺,我看著他就知道就算你婆婆那樣,隻要他對你好呀,你就肯定不吃虧!”雖然要當媽媽了,這個女人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少女的甜味兒。


    褚年的笑容頓時有點幹,也不知道是被那句話給戳了一下,心尖兒和肺都有些悶。


    他蹭著想坐起來,卻覺得腰腿都沒什麽力氣,可能是躺了一天多的緣故。


    餘笑不在,褚年覺得自己在病床上動起來像個被壓著殼的烏龜,掙紮了一會兒,他也懶得再折騰了,就這麽半靠在床頭上,雖然脊柱和頸椎不太舒服,但是也能忍。


    他是忙著想坐起來卻不能,隔壁床的那位是想躺下:


    “老公,你給我把床搖平。”


    女人的老公看著也是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樣子,眼睛盯著手機說:


    “幹嘛?”


    “我想躺一會兒。”


    “躺什麽呀,別躺了,再過一會兒我帶你回去了。”


    “我累了我想躺一會兒。”嘴裏撒嬌,女人一隻腳從被子裏伸出去,踹了她老公一下,男人這才把手機放在一邊,給她調整床的位置。


    “哎,這些男人真是,自己還是個得讓人催著的孩子,結果這都要當爸爸了。”又把自己的老公打發出去洗水果,女人這麽對褚年說。


    語氣裏還帶著一點寵溺和甜蜜。


    褚年沒覺得這有啥甜的,被踹一腳才知道幹活不拖延,那不就是一頭驢麽?嫁給個驢還這麽開心,姑娘你口味有點重啊。


    你看餘笑,有她在,自己就不用操一點心……唉,這個類比好像不對。


    應該是反過來,要是餘笑懷孕住院了,自己照顧她……


    不,我沒照顧她。


    褚年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像是要把過往的記憶從裏麵打飛出去一樣。


    放空了大腦,人變更得無聊,又不想跟人聊天,褚年看起了之前看的宮鬥小說,這幾個月他最大的消遣也就是這個了,偶爾覺得心情不好、工作實在太辛苦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倒是很能解壓。


    餘笑回來的時候,看見褚年抱著肚子又縮在了床裏。


    “你怎麽了?”


    褚年的臉色很難看。


    “我看小說,裏麵女主生了個死胎。”他說。


    餘笑表情平靜:“所以呢?”


    褚年眨眨眼:“沒事兒,我就是被嚇了一下,要不……你抱抱我哄哄我?”


    把買來的飯菜放在桌上,再把病床後麵搖起來,餘笑說:


    “你吃飯吧。”


    隻當他剛剛沒說話,而是放了個屁。


    他的晚飯兩種青菜,一碗南瓜飯,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雞湯。


    褚年把半生不熟的雞蛋扒開倒在米飯上,又往上麵澆了兩勺雞湯,對餘笑說:


    “我真是給嚇著了,怎麽都是要生了,還能……”


    餘笑站在一邊給他打開青菜的包裝蓋子,輕聲說:“還有人吃飯說話的時候噎死呢。”


    吃著飯還想說話的褚年:“……”


    咽下嘴裏的飯,褚年咂咂嘴,委屈巴巴地說:


    “今天隔壁床的還誇你對我好,結果你一回來就欺負我。”


    餘笑沒理他。


    又吃了兩口飯,褚年再次抬起了頭:


    “怎麽就我自己吃啊?你吃飯了嗎?”


    餘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說:


    “有人約我出去一趟,等你吃完飯我收拾好了再走,大概兩個小時回來。”


    “你又出去啊?行,你去吧。對了,護士說我明天早上得做b超,單子放那了。”


    “好,我今晚就在這休息,明天送你過去。”


    “嗯。”聽說餘笑今天晚上還陪著自己,褚年又覺得自己開心了,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這麽開心。


    “你早點兒回來啊!”


    他還對餘笑揮了揮手。


    約餘笑見麵的人是傅錦顏。


    兩個人約的地方是傅錦顏最近常去的私房菜館。


    “我還以為他這次真撐不下去了,昨天他的樣子……真是不太好。”


    看著餘笑點菜,傅錦顏的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


    餘笑一邊看菜單,一邊低聲說:“他沒那麽容易垮。”


    傅錦顏笑了一下:“也對。那你這次回來是想陪他住院?還是看他沒事了就走?”


    “陪他到出院吧,現在項目是施工期,赭陽和總公司兩邊都進行的很順利,我離開幾天沒問題,也已經跟公司打過招呼了。”


    “真好。”傅錦顏突然笑了一聲。


    餘笑抬眼問她:“什麽真好?”


    “能在看著你再次為了事業去拚,而不是跟我說褚年長婆婆短,真好。”


    餘笑又笑了一下。


    “從前傻,讓你替我擔心了。”


    傅錦顏單手撐著下巴,細細打量著自己閨蜜現在的樣子。


    “你的變化還真大,這段時間沒少勾搭小姑娘吧,是不是又有人為你這個渣男傷心了?”


    餘笑當傅錦顏是在拿她開玩笑,她最大的變化不就是換了個身體嗎?


    看著自己的閨蜜臉上是淺淡無奈的笑,傅大編劇嘴裏嘖了一聲:“帥而不自知,真是致命啊。”


    感歎完了,她換了話題:“本來想問問你最近好不好,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一定過得挺好,居移氣養移體,看著就是精英成功人世的模板了。”


    “也沒有,就是低頭做事。”


    “嘖,這話說的就夠成功人士了。”


    餘笑再次麵露微笑。


    傅錦顏也開心地笑了:“這樣比我想象中更好。”


    曾經溫柔又溫和的人也一度被傷害得戾氣滋生,現在重歸了溫和,卻又在溫和中生出了力量,傅錦顏為自己的好友開心。


    花膠雞端上來的時候,傅錦顏問餘笑:


    “我一直沒有問你,你現在這樣是想等褚年生了孩子之後就安心當個爸爸麽?以後就升官發財,平步青雲,”


    餘笑搖了搖頭:“我跟褚年說過,我項目做完了,就想辦法換回來……當褚年真的有千百種的好,可我是餘笑,我做不到把‘餘笑’真正地棄之不顧。但是,要想換回來,就得我重新喜歡褚年。”


    傅錦顏手裏的湯匙碰到了細瓷碗上。


    “重新喜歡他?居然是這麽【消音詞】的條件嗎?”


    “是的,但是這就有個悖論……我這段時間學會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我得對自己忠誠,我得找到什麽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然後去堅持,而重新喜歡褚年這件事,違背了我的這個‘道理’。”


    餘笑放下手裏的餐具,兩隻手的手肘撐在了桌上,傅錦顏是她目前唯一能真正討論這件事情的人,能夠把這件事情拿出來開誠布公的說,讓她很開心,她接著說:


    “你還記得你大學的時候寫第一本小說,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嗎?□□與靈魂,哪個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錨點。我現在遇到的選擇就跟這個問題很相似。”


    傅錦顏挑了一下眉頭,她聽懂了。


    摘下眼鏡,擦掉熱湯蒸騰出的霧氣,她低著頭,任由細長的眼睛被頭發微微遮蓋。


    “身體代表著你這個人的社會性,靈魂代表你的自我,想要找回自己的社會性,就要踐踏你的自我,或者說,為了你的社會性而壓抑自我,隻這一個選擇,就讓你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對麽?”


    餘笑點頭:“對。所以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我能找到別的途徑讓我們兩個換回來,其實我在京城的時候也去過有名的寺廟和道觀,也沒人看出我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傅錦顏的手指在眼鏡腿上輕敲。


    “這是一個死結。”她說,“研究一下還挺好玩的,那就……你繼續忙你的工作,刷刷經驗值,規則讓我去研究一下,至於褚年,就讓他忙著生孩子吧。”


    說完這句話,傅錦顏重新戴上了眼鏡,然後她忍不住笑了。


    “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你要當爸爸了?”


    過了一會兒,吃著涼瓜竹笙煲的時候,傅錦顏說:


    “其實我想過勸你,不要這個孩子,你以後才能跟褚年斷得幹幹淨淨,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


    餘笑抬起頭看她,臉上是淺淺的、溫和得一如既往的笑:


    “你覺得什麽?”


    “沒什麽,這個孩子我肯定是要被叫一聲幹媽的吧?”


    晚上七點半,褚年第十八次看向手機上的時間,病房裏現在隻剩了他一個人。


    餘笑還沒回來。


    說好的兩個小時,現在都兩個小時十分鍾了。


    肚子一陣兒胎動,褚年“嘶”了一聲說:“你要動能不能趁著你媽在的時候動啊?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真不像你爸我。”


    說完,褚年感覺到自己的肚皮上又凸起一下。


    “消停點兒,你練拳呢?!”


    穿著黑色羊絨大衣的男人出現在病房門口,褚年立刻揮手說:


    “快來,你孩子在動呢?”


    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自己的肚子裏安靜了下來。


    餘笑脫下大衣掛在床邊,隨手拿掉了一根頭發,說:


    “是胎動麽?”


    褚年的臉已經拉下來了。


    他看見了!那根頭發!是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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