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說你不該這個時候出去工作,你不聽我的, 啊, 你好好兒在家裏懷著我的孫子不行麽?你這個孩子啊,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越活越糊塗, 連帶著我家褚年都跟著發瘋。所以老人都說娶妻娶賢,娶了你這樣的我老褚家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我可告訴你,餘笑,要是孩子沒事兒, 咱們什麽都好說, 要是孩子有了什麽三長兩短,我一定讓褚年跟你離婚!”


    “啪!”是東西砸在桌子上的聲音,帶著忍無可忍的狠意。


    “褚年他媽,會說話你就說,不會說話你閉嘴,我告訴你, 現在躺在床上受罪的是我女兒,宮縮不舒服得打針的是我女兒,你要想拿你兒子逞威風,先等你兒子回來再說吧。”


    “你、你們做錯事還有理了?!”


    “誰都知道生孩子自古以來是一腳踏進鬼門關裏的事兒, 親家母你長到這麽大總見過幾個生孩子不順利的吧?你自己生孩子的時候就一點苦沒吃嗎?再說了我女兒隻是先兆早產, 不過得臥床休養幾天, 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你看你那恨不能孩子出了什麽事情, 你好把我家笑笑罵死的樣子?你是孩子的親奶奶麽?”


    結親這麽多年,褚年的媽還真沒見過餘笑媽媽在自己麵前這麽硬氣的樣子,她轉頭看向站在那的餘笑爸爸:


    “親家,你們到底還想不想跟我家走動了啊?這都說的什麽話?啊?”


    跟在後麵進門的餘笑爸爸看向餘笑的媽,得到了蕭清荷女士一個冷凍級別的眼神。


    他張了張嘴,又看看褚年,到底沒有說話。


    平日一派老幹部作風的他今天竟然有些憔悴,顯然是這段時間的日子也很不好過。


    餘笑的媽媽表情輕蔑,繼續說:


    “你不用管我說的什麽話,褚年他媽,現在是我女兒懷孕這麽長時間你家褚年一直不在,你指責我女兒的時候想想你兒子有沒有盡到當丈夫當父親的責任,別以為我女兒嫁到你家就得給你家為奴作婢,你要是真的這麽不待見,我可以告訴你,姓苗的,鬧到現在小兩口要是離婚,錯都在你兒子的身上,我女兒生了孩子就跟她姓餘。”


    這話挺狠,餘笑的爸爸聽不下去了:


    “這什麽事兒都沒到那個份兒上,你撂什麽狠話呢。”


    他的妻子看向他:


    “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女兒,怎麽,你還要幫著別人說話?要是你對我的話有意見,笑笑和她孩子跟我姓蕭也行,你以為你家的姓兒多金貴呀?”


    餘笑的爸爸說不出話來了。


    褚年的媽媽看著自己的這對親家,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餘笑”,涼涼地笑了一下:


    “行,行哈,你們一家人這是合起夥兒來仗著有了我的孫子就來欺負我們家了是吧?你以為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能由得你們欺負了?我告訴你,就餘笑現在大著肚子的醜樣兒,等她生完孩子,肚皮上全是褶子,我們家褚年不嫌棄她就不錯了,誰還敢要她個被穿破了的口袋?”


    餘笑的媽媽氣炸:“你說誰呢?你自己不是當媽的人麽?嘴怎麽這麽毒?!”


    褚年的媽媽不甘示弱:“我說錯了嗎?她不就是被我兒子用過的破口袋麽,現在我兒子擺明了都不想要她了,就你們還仗著肚皮跟我使厲害呢?!”


    “啪!”


    “別,別動手!”這是餘笑爸爸的聲音。


    “你敢打我?”這是褚年自己親媽的聲音。


    “哐!”病床被擠了一下,是餘笑的媽把褚年親媽推到了病床上。


    “啪啦”餘笑媽媽的包被碰到了地上。


    “哎喲!”試圖拉架的餘笑爸爸不知道挨了誰一記肘擊。


    二十年機床操作經驗對陣十年廣場舞資深玩家,一場摩擦剛剛上升到推搡級別,即將發展到扯頭發級別的時候,病房門口傳來一聲爆喝:


    “幹什麽呢?不想陪病人就走!上一個在醫院鬧事的可還在拘留所沒出來呢!”


    一場鬧劇戛然而止。


    隻剩褚年頭上懸著的液體包晃個不停。


    中午的陽光透過那個軟包裏的液體,讓整個房間的光線都變得淩亂起來。


    褚年一直不說話。


    縮在被子裏,隻有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上淩亂的光。


    醫院的天花板,真的不好看。


    褚年的媽不肯走,餘笑的媽也絕不肯讓她留,醫院婦產科的病房從來是醫院裏緊俏貨,僅次於兒科和秋冬交替季節的呼吸內科,三個“家屬”盤踞在三人病房最裏麵的位置,一個沉默閉嘴,另外兩個開口就是吵架,這樣又僵持了半個小時,護士長親自來趕人了。


    “不到探視時間,最多隻能留一個人。”


    兩個媽媽瞪著對方。


    “你還不走?”餘笑的媽媽理直氣壯,“就你剛剛說那個話,你也有臉留這兒?”


    “我說什麽了?我……”


    褚年的媽媽到底還是走了。


    打發完了一個,餘笑的媽媽又讓她丈夫出去給女兒買飯。


    “笑笑現在……愛吃半生不熟的雞蛋,醫生說讓清淡飲食,你在周圍轉轉,看看哪個飯店好,買一份好吃的小炒,再讓廚師給下碗餛飩什麽的,裏麵的蛋不用熟透了。”


    餘笑的爸爸點點頭。


    終於把餘笑的爸爸和褚年的媽媽都給趕走了,餘笑的媽媽坐在了床邊。


    “笑笑,從我們來你就一直不說話,你這是怎麽了?”


    褚年動也不動。


    摸摸手,摸摸頭,叫來醫生,醫生也說檢查結果都好,可能就是累著了。


    “懷孩子這事兒,真是攤上一個是一個,我當年懷你的時候就是順風順水,不是早跟你說過麽?我懷你的時候一直到還有幾天預產期都還站著給學生講課呢,一針催產針下去,還沒等進產房呢,你的頭都已經出來了,說好要給你接生的高阿姨就回家吃了個午飯回來,你都被洗幹淨抱出產房了。可也有的人,瞧著身體挺好的,從懷到生就沒順過……唉,細想想,你這也都是些小毛病,就是現在得保胎。我來的時候,跟你一塊兒的那個韓大姐還讓我跟你說,工作的事兒你別著急,慢慢來……”


    褚年一聲不吭。


    餘笑的媽媽把吸管插杯子裏喂他喝水,他就喝了一口。


    喝完了水,還要繼續受教育。


    “你也是,之前工作強度那麽大,肚子裏還有一個呢,幹什麽那麽拚啊,給你找份工作是怕你待在家裏廢了,也沒指望你就一定得挺著大肚子衝鋒陷陣啊。”


    褚年還沒說話。


    半個多小時後,餘笑的爸爸送了一份餛飩、一份炒菜,還有兩個醬雞腿。


    餘笑的媽媽看了一眼,說:“醫生說了清淡飲食。”


    餘笑爸爸小心地說:“女兒不高興,你哄哄她。”


    餘笑媽媽餘怒未消,看著自己的丈夫,她眼角一抬說:“有這個心你自己勸她呀,一個當爹的,用得著你的時候跟個鋸嘴葫蘆似的,正經事兒沒幹一點,買了兩個雞腿倒顯出你來了。”


    餘笑的爸爸說:“生孩子的事兒,我還能說什麽?”


    “怎麽不能說了?”餘笑的媽媽猛地提起了音量,又閉上了嘴,濁氣從鼻腔出來了。


    “算了。”她又說,“晚上我在這兒陪她,你回家吧。”


    越過妻子的肩膀,餘笑的爸爸看著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的自己的女兒。


    白色的被子勾勒著單薄的身體輪廓,隻有肚子的部分是隆起的。


    “那……那要不,我、我明天送飯過來吧,白天我在這?”


    “你愛來不來!”


    ……


    下午探視時間到了的時候,傅錦顏來了。


    兩天沒洗的頭用皮筋兒綁成了馬尾,手裏拎著一個大袋子。


    “……蕭老師,我來看看餘笑,給她帶了點兒吃的。”


    餘笑媽媽看著傅錦顏放下東西,點了點頭。


    傅錦顏沒說什麽,她和餘笑的媽媽見過幾麵,彼此的關係在一般以下。


    一個天天全國到處跑、不肯結婚也沒有一份穩定工作的女人,在餘笑媽媽眼裏自然是不討喜的。


    其實在更早之前,傅錦顏就不討餘笑媽媽喜歡,因為傅錦顏是個不怎麽聽話的學生。


    看見餘笑媽媽的瞬間,傅錦顏的身體就緊繃了起來,完全是學生時代留下的後遺症,作為一個死宅,她的社交能力最高值還一直還停留在學生時代。


    “錦顏,謝謝你。”


    “阿姨您客氣了。”嘴裏幹巴巴地客套著,傅錦顏湊近了去看“餘笑”。


    隻看見一張拒絕跟人交流的臉。


    “她情況怎麽樣,醫生給了什麽治療方案了麽?”


    “咱們出去說吧。”


    ……


    十一月的京城,晚上六點天就黑透了。


    坐在機場等待登機的餘笑揉了揉額頭,從早上褚年出事兒開始就有人不停地聯係她,她也在第一時間交代好工作,請了假往回趕。


    手機的屏幕又亮了,這次給她發消息的是傅錦顏。


    “我懷疑褚年得了產前抑鬱。”


    字映在眼睛裏,餘笑看了十幾秒,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過了半分鍾,她拿起手機:


    “喂,我想改一下我的假期申請,延長幾天……我妻子懷孕七個月了,狀態不是很好。”


    晚上十點,醫院的燈都要熄了,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婦產科的病房大門前跟值班護士溝通了幾句,護士放他進去了。


    “笑……褚年,你可算回來了!”


    端著洗臉盆的餘笑媽媽看見“女兒”,心猛地往下一放。


    “媽,我回來了,您去我兒那休息,今天我陪床。”


    病房裏隻有褚年一個人躺著。


    旁邊兩床的孕婦都是白天在醫院治療,晚上就回家了的。


    褚年睜著眼睛,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他終於動了,抬起頭,看著明明屬於自己的那張臉。


    “你還好嗎?我回來陪你幾天。”那個人說。


    “餘笑!”


    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褚年伸出手去抓住了餘笑的手。


    “餘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就這麽折騰我!隻要再給我十天!再給我十天!我要十天去做我的工作!我不要十天都躺在病床上!我從夏天忙到了冬天,我腫著腳到處跑!我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疼地我也能寫方案!我晚上覺都不能睡了我還是能去上班!為什麽我就是這麽個結果!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安靜的病房裏,餘笑任由褚年抓著他的手喊叫。


    “我不是困在你的身體裏,我他媽根本就是被扔進了地獄裏!我跟你說,餘笑,你就算亂刀砍死我我都不會像現在這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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