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這個樣子……算了,你這個安心褲買的碼有點大了, 下次買s到m的。”


    褚年並不知道這種紙尿褲, 啊不, 安心褲居然還有碼數的區別, 摸一把屁股後麵, 果然是肥肥地多了一塊兒。


    摸完了,褚年突然反應了過來,訕訕地放下了裙子的下擺。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建設方案審核通過了,下一階段的工作重點在京城總公司, 我回來一趟再過去, 你呢?這又是在鬧什麽?”


    褚年張了張嘴,有些喪氣地說:“我沒鬧,就是……”


    手指無意識地在睡裙上擰了一下,麵對著餘笑,褚年又有些緊張。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


    也不僅僅是緊張。


    “就是……護士說可能是肚子有孩子刺激了什麽,結果現在就, 容易尿頻,韓大姐說不光尿頻,還有可能就是……一不小心……”


    明明也結婚了三年,明明也是在一起了七年, 對方什麽樣的囧態自己沒見過, 褚年卻對著現在的餘笑說不出“漏尿”兩個字。


    “懷孕頭三個月子宮在盆腔裏, 子宮充血刺激盆底肌尿頻, 對麽?這是短期現象, 等子宮進入腹腔就好了,不過……”


    “短期現象?!哎呀,我還一直以為我會尿頻到生了孩子呢!你這麽一說我可放心了。”


    “也別放心得太早……”餘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褚年打斷了,他一下子就恢複了自信和驕傲,覺得前路廣闊未來光明。


    “沒事兒沒事兒,不尿頻那都是小事兒了!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褚年再次挺胸抬頭。


    餘笑:“……你膨脹得還挺快。”說完,她轉身去了客廳。


    褚年跟在她後麵說:“你什麽時候下的飛機,吃晚飯了麽?”


    說完了,褚年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跟著老公回家的小媳婦兒。


    行吧,這也好歹是他今天形象裏相對體麵的那一個。


    “晚飯吃過了,你呢?孕吐還好麽?”


    褚年眼睜睜看著餘笑邁著本屬於他的兩條大長腿坐在了沙發上,再一抬眼就看見了那個糟心的計分器。


    現在,上麵是個大大的“0”。


    “我孕吐好了,我買了黃桃,你要不要吃?”


    說話的時候,褚年偷偷用腳把垃圾桶踢到了茶幾底下,今天上班的時候他忘了把垃圾拎出去。


    餘笑垂著眼睛說說:“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再告訴你一聲,後天我休息,陪你去產檢。”


    “哦,好。”


    褚年說完,站在原地。


    這對夫妻在對方的身體裏,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餘笑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我回來的一瞬間想過,可能這次我一進門就換回來了,但是結果你也看見了……褚年,我隻能一次一次把分數歸零。所以,你想好了嗎?真的要生這個孩子?”


    褚年涼涼地笑了一下,他可不信餘笑說的,隻相信自己看見的,而他看見的是,99分變成了0。


    和從前沒什麽兩樣,所以他的選擇也沒什麽兩樣。


    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想要留住換回來的希望,又想要保住自己的生活基礎,那他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餘笑,我說過的,除非我們換回來,不然這個孩子我生定了。”


    目光觸及那張堅定的臉,餘笑笑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睛說:“好,我知道了,從此以後這個問題我不再問,你好好生孩子吧,有什麽事兒記得及時聯係我。”


    說完,餘笑就站了起來。


    見她要走,褚年急急地說:“你就回來一會兒就要走?”


    “對啊,不走我幹什麽?看你繼續用我的身體撅著屁股穿安心褲?還是看你什麽都不懂地瞎折騰?”


    “我沒有瞎折騰了,你的那個筆記我都有照做,我每天吃水果蔬菜,天那麽熱我還步行走回來,我還按時吃藥……那什麽,我今天還看見有鍛煉盆底肌的,我還練了。”


    說著說著,褚年就委屈了。


    孕吐的苦是他一個人撐過來了,胸脹、腰酸、還有突如其來的尿頻,這些生理上難以言說的痛苦成了他工作之外的主旋律,說是個孕婦,他更覺得自己像個在雷區行走的傻子,不知道哪一步就會被轟得遍體鱗傷。


    餘笑轉過頭來看著他,說:


    “這些都是懷孕的一些基礎,你的學習能力一直不錯,這些應該都難不倒你。”


    這話並不是褚年想聽到的。


    他看著餘笑,低聲說:“我能學,真的,我能學,所以……所以餘笑,你能不能也、也像個……”


    也像個知道家裏有個懷孕妻子的丈夫那樣,多關心我一點兒?


    字字句句堵在褚年的胸口,他說不出來,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像什麽?”餘笑目光了然地掏出手機,“是錢不夠了麽?你放心,你給你父母的明賬暗賬我都給了,不過是都給了你媽,你從前養家,每個月家裏給兩千二的生活費,我給你雙倍,要是需要更多,你之前存的那些獎金你想用就用吧,密碼你也知道。”


    這不是錢的問題。


    褚年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身體,恨不能透過這幅皮囊看見裏麵藏著的那個人。


    辛辛苦苦拎著東西走回家的時候,晚上吃完飯刷了碗在空空的房間裏坐著的時候,半夜被胸脹或者腰疼驚醒的時候,早上沉沉得怎麽都醒不過來的時候……他總希望有人能陪陪自己。


    哪怕隻是說句話呢?


    哪怕就像這樣不冷不熱地生疏地說兩句話呢?


    他也會覺得更好過一點。


    這般感覺在餘笑回來之後突然被放大,堵在他的胸口裏,跟血塊兒似的。


    “褚年,你可是個男人!你得記得你是個男人,現在不過是一時的困頓,你不能把底子都丟了!”他在心裏對自己這麽說,點點的心聲都帶著血氣。


    餘笑沒等到褚年的回答,徑直給對方轉了四千塊過去。


    “後天我來接你。”


    很快,這個房間又空了下來,隻留下褚年無聲地看著那扇被關了的門。


    餘笑食言了,她並沒有如期接褚年去產檢,因為她第二天接了一個電話,來自天池集團的董事長池謹文。


    “兩件事,第一是我們的項目計劃需要做一個宣傳項目,這個項目很急,需要你趕緊回總公司配合。第二是我昨天看了一個視頻,褚經理,天池需要的是能夠天長地久為公司辛勞的員工,而不是憑一時熱血上頭就敢獨戰群雄的猛士。”


    餘笑一聽就知道,池謹文是看到了江法務拍的視頻。


    這讓她有些意外。


    池謹文的語氣很平淡,還是能讓人聽出淡淡的責備意味。


    “董事長,我馬上訂機票回京城,至於第二件事……常山趙子龍也是活了七十多歲呢。”


    說完這句話,餘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不要臉。


    隔了幾秒之後,池謹文低笑了一聲說:


    “好吧,趙子龍,趕緊過來,我還等你替我殺個七進七出。”


    坐在辦公桌前的餘笑摩挲著手裏的鋼筆,勾著唇角笑了一下,說:


    “是,主公。”


    公事趕得匆忙,餘笑隻能在去機場的路上給自己的親媽打了個電話,請她幫忙陪著褚年去產檢。


    聽著電話那頭兒自己的親媽不僅沒有一絲的不滿,甚至還有點兒高興,餘笑覺得有點憂鬱,她覺得自己的親媽似乎把褚年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這樣照顧自己的“小女兒”,餘笑媽媽似乎還有了別樣的樂趣。


    在一家三甲醫院的門口下了出租車,褚年就看見了餘笑的媽媽拎著個大袋子站在那兒。


    “媽,您這又拿了什麽?”


    “你先不是空腹麽,等你抽完了血就吃飯,我都準備好了。”


    餘笑媽媽拍了拍自己帶來的飯盒。


    看著她的笑臉,褚年隻能點點頭,小聲說:“謝謝媽”。


    產檢的流程很繁瑣,體重指數、血常規、尿常規、空腹血糖、血壓、心電圖這些常規項目自然不必說,還要用彩超檢查胎兒頸後部皮下組織內液體積聚的厚度(nt),另有各種肝腎功能檢查和傳染病篩查,此外還要確定胎兒的周數、預產期和做孕期高危因素的評估。


    即使有餘笑的媽媽幫忙,做完了血檢尿檢的褚年還是轉的頭暈眼花,坐在候診區累得說不出話來。


    餘笑的媽媽給他帶了芹菜豬肉餡兒的餃子和淋了一點醬油的白水煮雞腿兒,褚年吃了兩個餃子,又吃了一塊雞腿肉,肚子裏有了東西,才覺得舒服了不少。


    剛喘了一口氣,毫無感情的電子音提醒他,他又得進去麵診了。


    在醫生那兒,褚年恨不能把自己的腦汁子絞出來去回答醫生的問題了,什麽月經多久一次啊,月經有什麽不良反應啊,上次月經啥時候啊……這些問題,褚年一個都不知道,倒是餘笑的媽媽知道一些,褚年隻能趁著人們都不注意發了條微信給餘笑:


    “他們問月經,我啥都不知道。”


    很快就有了回複:“28天一次,會下腹漲疼,上次來,是你說你進了副經理候選名單那天。”


    那天是哪天?褚年在心裏默算著。


    就在這個時候,醫生說:“你有過流產史麽?”


    “……有。”


    “是藥物流產還是手術流產?”


    “是……是自然流產,孩子剛四個多月,就突然沒了。”


    “怎麽沒的?”


    褚年猛地抬起頭:“什麽叫怎麽沒的,我要是知道,孩子會沒了麽?”


    醫生沒生氣,隻看著他,然後說:“之前的病例有麽?給我看看。”


    這個褚年是帶了的。


    看著病例,醫生說:“你這之前有過卵巢囊腫……再給你加個卵巢b超檢查。”


    褚年感覺到餘笑媽媽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餘笑的媽媽急切地問:“醫生,這個病會複發麽?”


    醫生說:“不好說,卵巢囊腫出現跟性激素分泌有很大關係,以前有病史那這次最好查查。”


    就在他們要走出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醫生旁邊的小醫生說:


    “都懷過一次了,怎麽感覺還什麽都不知道啊。”


    強壓著心中的忐忑,褚年想的是,上次懷的人不是他。


    而餘笑媽媽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對呀,怎麽褚年什麽都不知道?


    “媽,我有點害怕。”


    b超室外,褚年用力抓著餘笑媽媽的手,可兩隻手都不夠溫暖。


    “沒事。”低著頭拍拍自己的“女兒”,心酸和氣憤衝的餘笑媽媽腦仁兒疼。


    “別怕,大不了就再做一遍手術,你又不是沒做過。”


    聽見餘笑的媽媽這麽說,褚年陡然覺得渾身發涼。


    接下來,他更涼了。


    “卵巢囊腫,做個腹腔鏡檢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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