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笑笑,媽媽知道你對你爸心裏是有怨氣的, 褚年替你罵了, 你也當出了口氣, 別一直放在心上了。”


    吵鬧之外過分靜謐的安靜裏, 餘笑的媽媽這麽對她女兒說。


    餘笑嘴裏含著一塊很香的紅燒排骨, 手指一拉骨頭,肉就從上麵酥酥爛爛地被扯進了嘴裏,她仔仔細細地品味著,卻覺得肉味兒比之前淡了太多了,


    “媽, 我沒有。”她說。


    “得了,你是我孩子,我能不知道你心裏有沒有怨氣?”


    餘笑轉過頭看著她的媽媽,低聲說:“我是說我沒有放在心上了。”


    之前有位大哥喝著啤酒說,人這一生中的求而不得,都是從父母的身上開始的, 幾乎所有人都能在親情關係中找出無數的委屈。


    餘笑深以為然,可她從小也被教了一句話:


    “能忍的就不是委屈。”


    有衣食住行,有書本暖被,在物質層麵餘笑沒有被虧欠過, 所以每當心裏有了不甘不忿, 她就讓自己去“放下”。


    因為也沒有人需要她原諒。


    隻是在一次次的糾結裏, 她厭惡自己的人生, 把婚姻當成了自己人生的又一次開始。


    結果……也就那樣, 她現在才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口袋裏,從不存在新的和舊的。


    “媽,我覺得連我在內,整個家都壓在你的肩上,這些年,你就不會覺得不值得嗎?”她反問自己的母親。


    “你們這些年輕人,還跟我矯情起來了,”餘笑的媽媽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炒豆芽,你去幫我洗塊薑。”


    餘笑看著她媽媽的後背,


    她真的寧肯看見一個哭鬧嚎叫歇斯底裏的母親。


    這一場爭吵以餘笑的爸爸最後進了臥室“砰”地一聲關上門為結束。


    褚年掏出鑰匙“打開”了廚房的門,美滋滋地看著廚房裏的兩個人:


    “吃飯啦吃飯啦。”


    他可是真餓了。


    餘笑媽媽做的菜和以前一樣一半是餘笑愛吃的,一半是褚年愛吃的。


    辣根木耳、熗炒豆芽、紅燒排骨……褚年向著一些自己從前不愛吃的菜努力伸出筷子,吃得挺香,倒是他從前喜歡的什麽蝦仁蒸蛋、炸小黃花,他看都不看一眼。


    三個人飯吃到一半,餘笑的媽媽去敲臥室的門:


    “老餘?”


    “我不吃!”聲音憤怒又凶狠。


    餘笑媽媽看了餐桌一眼,“哼”了一聲:“誰管你吃不吃飯?我就看看你被氣死了沒。”


    “噗……”褚年差點把飯噴出來。


    臥室裏傳出了砸東西的聲音。


    過了半個小時,年輕人都被趕著走了,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


    餘笑的媽媽紮上圍裙想收拾東西,扶著椅背,她慢慢坐下了。


    外麵的天還沒徹底暗下來,她愣愣地看著外麵的一角天,動也不動。


    褚年自覺有功,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讓餘笑陪他去超市買東西。


    超市裏人比想象中的多一點,餘笑推著小推車,褚年一邊研究著架子上的東西一邊笑嘻嘻地說:


    “今天我罵你爸李靖那一句,簡直就是神來之筆,你爸那個臉色啊真是……”


    餘笑:“我還真不知道有人罵架還帶複盤的。”


    褚年看了她一眼:“我發現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冷颼颼的了,怎麽樣?我罵的過癮不?要是還不夠啊,我可以每天下班兒就打個車過去,實在不行我再給大家來個網絡直播……其實我嘴皮子挺溜,說不定幹個網絡直播還真能賺錢呢。”


    餘笑越過褚年的頭頂,拿下了一瓶蜂蜜醋放進了購物車裏。


    這個身高差讓褚年的心裏又是一酸。


    “其實你罵的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麽,聽一次過過癮也就夠了。不過,褚年,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知道的這麽多,我心裏想的,我這些年受的都知道。”


    這話從字麵上看應該是誇獎。


    褚年卻低下了頭,輕聲說:


    “我這些天也經曆了很多事兒,也想了很多,那些話,都是我替你罵的,其實作為你老公,你爸媽對我真的都很不錯,但是你的苦,我真是……”


    “有些事情你早就看見了,隻不過跟你沒關係,或者說你也會受益,所以你就視而不見罷了。我爸要是幫襯我的工作,又怎麽會盡心盡力地把資源人脈都介紹給你呢?說起來我也是做的建築設計,把這些交給我不是更有用麽?”


    餘笑聲音淡淡,拿掉了褚年隨手放在購物車裏的洗潔精,換成了另一個牌子的家庭裝,最後說:


    “可你是不會提醒他的。”


    褚年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跟在餘笑的身後,從生活用品區一路跟到了生鮮區。


    “餘笑,這世界上的道理就那麽多,咱們在初中的時候大概都學完了,但是人並不是按照道理去做選擇的,每個人都會選擇讓自己活得更舒服,在這些選擇裏麵,人會偶爾迷失,但是這不是罪大惡極……”


    褚年試圖跟餘笑講道理,講著一些發自他真心卻又不那麽光明的話,也是他從沒想過會和自己“妻子”說的話。


    餘笑拿著一盒雞蛋,回頭來看他:“你這套道理很不錯,我也可以用,用來讓自己過得更舒服。”


    而餘笑讓自己過得舒服的具體行動是什麽,褚年心裏也很清楚。


    眼看著話題就要往自己不能把控的方向滑下去了,褚年不再說話,從淨菜架子上拿了一包黃瓜。


    接下來一直到去結賬,他們都再沒說什麽。


    “褚經理?”


    結賬排隊的地方餘笑回頭,看了一張頗為明豔的臉。


    “陳組長。”


    陳組長,陳潞。


    餘笑的臉上掛著禮節性的笑容,點點頭說:“好巧,我和我愛人出來買點東西。”


    “我剛剛看見的時候都不敢認你,沒想到褚經理還會陪愛人逛超市。”


    餘笑感覺到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的手輕輕蓋上去,安撫性地輕拍了兩下,才對陳潞說:


    “工作裏的形象和生活裏可能不太一樣,讓陳組長見笑了。”


    看著臉帶淺笑的“褚年”,陳潞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後抬起手,輕輕撩開了耳邊的發絲,略一低頭,她說:


    “隻是有些意外,褚經理……哦,褚太太,晚上好,不好意思,褚經理之前去了總公司一走就是半個月,回來了也是個大忙人,在公司外麵碰到了我有點激動。”


    看著自己的“前”情人似乎要勾引“自己”,偏偏那個“自己”其實在自己妻子,褚年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他低下頭笑著說:


    “沒事兒,我老公什麽時候看見我都激動。”


    餘笑歪頭清了一下嗓子,不然她可能會笑出來。


    陳潞又看著“褚年”說:“看來總公司那邊確實是好風水,褚經理去了一段時間,看起來都不太一樣了。褚太太,你看起來也比上次見麵好多了。”


    她不提上次見麵,褚年還能催眠自己忘掉,她一提,褚年就想起了她說自己是貓貓狗狗,又說一看見“餘笑”就覺得他不好了。


    不是說以後再不聯係麽?


    現在這個媚眼兒你是拋給撲棱蛾子看的麽?


    拽了一下餘笑的手臂,初年說:


    “是我老公養得好,哎呀,老公我累了,我們回家吧。”


    那一聲“哎呀”真是百轉千回,差點把餘笑晚飯吃的紅燒排骨再勾出來。


    “陳組長,我就先走了。”


    餘笑推著購物車,身上還掛了個褚年,和陳潞隔開一個位置,進入了排隊通道裏。


    留下陳潞站在原地看了那個“褚年”足足兩秒。


    “她不是說好不聯係了嗎?不是說已經不是可愛的小貓小狗了嗎?不是不喜歡了嗎!”


    回家路上,褚年持續抓狂,一看見陳潞他就有些反應過激。


    反倒是曾經遭遇“被出軌”的餘笑還得反過來安撫他:


    “隻是同事之間打個招呼,你不用那麽激動。”


    “不是!你不懂!那個低頭!撩頭發!笑!我太熟悉了你知道嗎!這都是套路啊!她又在對你玩套路了!”


    餘笑:“哦。”


    聲音淡淡的,卻像是一隻鋼爪,一下子扼住了褚年的喉嚨。


    他安靜下來了,像一隻死雞。


    買了一後備箱的東西,現在的“褚年”自然需要需要人幫它提回去。


    這個人自然是餘笑。


    褚年想想家裏的計分器上還是昨天的“0”,心中無所畏懼。


    歸零唄,我看你怎麽歸。


    用鑰匙打開門,他抱著一袋檸檬先走進去開燈。


    門外,一個塑料袋的提手斷了,餘笑在找角度把那一袋子東西重新拎起來。


    燈開的瞬間,褚年看見了計分器上的數字在跳。


    他一度以為自己眼花了。


    “70,80,90……”


    十位數跳完了個位數跳,褚年的心都要跟著跳出來了。


    家門外,餘笑不去管那個塑料袋的提手,靠著男人的大手一把揪住了邊兒,把它生生提了起來。


    “等等!”


    褚年衝到門邊,一頭撞在了餘笑的身上。


    “歸零、歸零、歸歸歸零!”


    熟悉到刻骨的聲音再次響起,褚年想哭。


    貼著餘笑的身體,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它耍我!”


    他委屈到了極點,指著計分器大聲嚷嚷。


    餘笑沒理他,把吃的用的都分類放好,才回來客廳看著那個計分器。


    是那個讓她很滿意的“0”。


    “我先走了,你別坐在地上,太涼了。”


    “它耍我!”


    餘笑的回答是拉開了他抓著自己褲腳的手。


    “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次去京城之前會陪你把產婦檔案建好,要是你一定要生這個孩子的話。”


    “不行!我今天忙了一天,它怎麽又歸零了!它肯定有問題,它在耍我!”


    褚年不依不饒,


    差一點點,他差一點點可以換回去了!為什麽就一定要讓他的希望破滅呢!


    “你還要我說幾次,褚年,這個是相愛的計分器,我完全不愛你了,就不存在相愛的前提,我們換不回去的。”


    餘笑的聲音很冷靜,她都有些佩服褚年這不肯放棄的作風了,明明一次次的“歸零”,他卻怎麽都不肯私心。


    “不對!明明我都可以……”


    混沌的大腦突然清醒,褚年把“刷分”兩個字咽了回去。


    他安靜了下來,鬆開爪子,坐在地上目送餘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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