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師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跟著朱師兄到了設計室裏, 褚年努力想把事情說清楚:


    “我是前幾天突然開始吐, 去醫院查了才知道我是懷孕了, 您相信我,我完全沒有因為自己是孕婦就推卸工作的打算, 而且我很珍惜這次工作的機會的……您相信我,我會把工作做好。”


    朱師兄把自己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安放進了老板椅上, 臉上還是掛著假笑:


    “餘笑,你放心,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認可的, 211高材生嘛,在我們這個小地方是真屈才了……懷孕這種事兒偶然性是很大。”


    看見“餘笑”的臉色略有舒緩, 朱師兄的話頭一轉:


    “不過, 餘笑啊,你們不過是個偶然,到了咱們公司裏,就是實打實地要賠錢了。你看,你一生孩子,產假就是三個多月,我得照樣給你付工資、交保險,你呢, 從現在開始到你生孩子還有八、九個月呢, 你產檢我不能不放你假, 你不舒服了, 我不能不放你假……師妹,你說,你生了個孩子,我這兒是不是就多了個祖宗啊。”


    褚年深吸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想隱瞞自己懷孕這件事兒,就是不想影響自己的工作,可惜就算是這麽小的願望,還是沒有實現。


    “朱師兄,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當祖宗的,工作上的事情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給公司添麻煩,您要是還不滿意,有什麽要求您直說就行。”


    “直說?”聽見這兩個字,朱師兄嘿嘿笑了一聲,他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了辦公桌上。


    “師妹啊,這樣,咱們呢,就當你是來幫了師兄幾天忙,我這個月的工資一分不少都給你,下個月,不用下個月,明天開始……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看師娘的朋友圈,你結婚三年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也不容易,好好養著,馬上就要當媽媽了呢。”


    朱師兄的語氣無比誠懇,仿佛他是一心一意為了眼前人著想。


    “要工作,憑你的學曆,憑餘老師的背景,等你生完孩子再出來,什麽好工作找不到?完全不用急在這幾個月,要是你到時候還看得上我這個小廟,我掃榻相迎等你回來。”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前白紙黑字簽的勞動合同無效了?”


    “餘笑”的語氣簡單直白,瞬間揭開了所有以“人情”和“關心”為名的包裝,露出了裏麵現實到不堪的內在。


    朱師兄還是笑嗬嗬的:“話不能這麽說,咱們之間談什麽合同不合同?你懷孕了這是大喜事,師哥我也該給你包個紅包,你放心,絕對少不了,這個孩子跟我有緣分!”


    “觸犯了勞動保護法的緣分?”


    男人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圓臉垂成了個四方形:


    “餘笑,你這麽說話可就沒意思了,剛工作一個禮拜你請了兩天假,又查出來懷孕了,你還跟我說什麽勞動保護法?我看你是依法碰瓷!”


    褚年“霍”地站了起來:“你說誰碰瓷?”


    “我說你碰瓷說錯了嗎?談合同的時候我就說你已婚未孕,聘用成本風險高,你跟我又哭又鬧,還讓你媽打電話給我,結果怎麽樣?你屁事兒都沒幹就先懷上了,還跟我扯勞動保護法,我還說你是故意隱瞞來占我便宜呢!”


    “我敢對天發誓,我來你這工作的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我的檢查報告都可以給你看!”


    “你對天發誓有用麽?你知不知道你懷孕對我這是多大的損失?你懷孕到產假結束十三個月,我得給你發工資、發五險一金,也就是我得花好幾萬白養著你!你說你來了這些天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你還幹過什麽?你們這些女人真有意思啊,一個個要麽就保胎幾天不見人影、要麽就把接送孩子掛在嘴邊正事兒不幹一點兒,你也是一個德行,除了訴苦你還幹什麽了?說得跟事兒都是你們女人幹的似的,我請了三個文員回來,加起來連一個人的活兒都幹不上,我的委屈,你們誰管了?!”


    “天天就讓我端茶倒水,我做的其他工作你看見了嗎?”


    “其他工作?”朱師兄抬起眼睛,冷冷地哼笑了一聲,“你是說抱牛蓉蓉那個女人的大腿?”


    電光火石之間,褚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那天牛姐還沒來,朱師兄就說她的壞話,比如餘笑媽媽和韓大姐都說朱師兄是工作室的小合夥人,朱師兄自己卻一直以工作室的所有人自居,再比如,劉助理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態度大變。


    因為朱師兄就是在暗地裏針對牛姐,而他,因為向牛姐“表功”就成了朱師兄和劉助理眼中的“叛徒”。


    枉費他在池新幹了三年多,多少風浪沒見過,竟然在這個小泥塘子裏都沾了一身腥?


    “反正我話就撂這了,餘笑,你的五險一金還沒給你轉,正好也不用辦了,你簽的那張合同,你有本事就挺著肚子拿著去告我去,你敢告我,我就告訴所有人餘尚敬的女兒怎麽仗著她爸的身份從我們這個小工作室裏騙錢的,端了三天茶水,就讓我養你一年多,他餘尚敬有這麽大的臉麽?”


    這手段,真是,無恥!


    一口氣堵在了褚年的胸口,他深吸了兩口氣,還是止不住一陣惡心,手捂在肚子上,他作勢欲吐,嚇得對麵的人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護著麵前的圖紙,聲色俱厲地說:


    “你要吐就滾出去,別在這跟我裝樣!”


    扶了扶胸口,另一隻手還捂在肚子上,褚年抬起頭,慢慢地說:


    “你想霸占牛姐的工作室,又把懷孕的員工趕走,這個名聲就好聽麽?”


    朱師兄又是嘿嘿一笑:“是不好聽,可我不在乎呀。誰在乎名聲,誰就去吃虧吧。你說我要霸占牛蓉蓉的工作室,你有證據麽?這個工作室本來就是我的,她牛蓉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來五天不錯了,什麽事兒不是我管?你去問問那些客戶,他們是更願意跟我合作,還是跟個四十歲都沒結婚的瘋婆子合作?”


    褚年繼續捂著肚子,嘴裏有些虛弱地說:“朱師兄,做事還是留一線比較好。”


    “留一線?你對我留一線了麽?仗著是個女人,又是懷孕碰瓷,又是吃裏扒外,我告訴你,我朱杜績不吃你那一套!”


    動作緩慢地從朱師兄那兒退出來,褚年轉身就看見了韓大姐關心的眼神。


    “餘笑啊,我那時候就說你是有了吧,果然是說對了。”看著“餘笑”蒼白的臉色,韓大姐更多恭喜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有了孩子也正好就休息一下,你還年輕,你父母估計也都年紀不大,等孩子兩三歲了交給他們,你再出來也不耽誤什麽?”


    不耽誤麽?


    褚年看著眼前這個勤懇又熱心的女人,在這兒的短短幾天裏,她是唯一對自己好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任勞任怨在公司裏做事的人,可這樣的一個人,在那那頭豬的嘴裏就成了“正事兒不幹一點兒”。


    “韓大姐,這些天謝謝你了。”


    “你跟大姐客氣什麽?”


    回頭看一眼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豬師兄”,褚年隨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離開了工作室。


    可他真的甘心麽?


    隻是因為“懷孕”就被人趕走?


    坐上出租回到家,泡上一杯檸檬水喝兩口,褚年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剛剛被他攥了太久,手機背上都有了水痕,是他手裏涼汗凝成的。


    幸好餘笑用的手機沒他自己的那麽大,不然這事兒還真難成。


    他咧著嘴笑了一下。


    “……這個工作室本來就是我的,她牛蓉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來五天不錯了,什麽事兒不是我管?你去問問那些客戶,他們是更願意跟我合作,還是跟個四十歲都沒結婚的瘋婆子合作?”


    有些混亂搖晃的視頻裏能斷斷續續看見姓朱的那張臉,聲音錄的很清楚。


    又聽了兩遍,褚年把這段視頻發給了牛姐。


    “說我抱大腿?說我吃裏扒外?老子就讓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抱大腿,什麽叫真正的吃裏扒外!”


    泄憤似的咬碎嘴裏的蘇打餅幹,褚年覺得今天的這個餅幹格外的鹹,鹹到發澀。


    餅幹剛吃完,他的電話就響了,卻不是他想象中牛姐打來的。


    “笑笑你怎麽回事?怎麽幹兩天工作又不幹了?!”高亢刺耳的女聲突然壓低了一點,仿佛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現在是孕婦,“我不是跟你說了麽?這個工作你肯定要做的,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就你三年都不出來工作那樣子,沒一個工作釣著你,等你生完孩子天天喂奶洗尿布,你就更出不來了!到時候你怎麽辦?才三十歲開始在家裏當一輩子的家庭主婦?你告訴媽媽,要是這樣你這輩子還剩什麽?啊?老公?孩子?沒了!媽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送你讀大學是為了讓你蹲在家裏的嗎?!”


    聽著餘笑媽媽的話,褚年歎息了一聲,說:“媽,是不是姓朱的找你了?”好歹記得自己現在是“餘笑”,褚年把“那孫子”省掉了。


    “是啊,笑笑,你師兄說……”


    “媽!哪門子的師兄會剛知道我懷孕就把我趕走啊?你聽他說不如聽我說,不是我自己要走的,再說了……”


    褚年很心累,他剛想說自己還未必走,走人的未必是誰呢,就聽見手機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


    “我不會說話,那你想說什麽?”這是餘笑媽媽的聲音,“你以為就你自己關心女兒啊?什麽?我不是關心?你說怎麽說是關心?我不懂?我怎麽就不懂了?”


    手機被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上,很快,一個中年男聲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笑笑啊,你這次工作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說話的人是餘笑的爸爸。


    “爸!”褚年打起了精神,在這種事情上,他覺得餘笑的爸爸才會更理解自己,而不是一味地“責怪女兒”。不得不說,從昨天到今天,餘笑的媽媽一個電話、一個朋友圈就鬧得自己的生活一團糟,褚年心裏對她其實是有一點怨氣的。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是朱師兄寧肯觸犯法律也要趕我走,他還說要是我敢去告他,他就把你的名聲搞臭。爸你放心,這事兒不用你插手,我肯定把這個人……”


    “笑笑,這事兒你聽爸爸的,就算了吧。”


    咚!是什麽東西突然沉了一下?


    褚年一個恍惚,才察覺到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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