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家門口,褚年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去吼了這句話,之後,他的身體輕晃了兩下。


    堵著自己兒子的家門,褚年的媽媽冷笑著說:


    “裝,你繼續裝!正好,褚年回來我就讓他看看!”


    晚飯時間,樓上樓下的住戶都在家,聽見樓上有人開門的聲音,褚年的媽媽聲音小了兩個度,卻還在罵著“餘笑”:


    “能花的跟個狐狸精一樣出去一天,不知道跟什麽人勾搭在一塊兒呢,你回來倒開始裝病了!餘笑,當初褚年找你的時候我還覺得你這孩子雖然長得不怎麽樣,但是人還挺老實的,沒想到我兒子在外麵拚死拚活地賺錢,你倒好,什麽幺蛾子都整出來了!”


    狐狸精、勾搭、幺蛾子!


    褚年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在經曆這樣令人疲憊的一天之後竟然還有這麽一個驚雷在家門口等著自己。


    聽聽這些話,竟然是從自己親媽的嘴裏說出來的!


    “媽,我說了!我是出去麵試工作!”


    “呸!誰出去工作還打扮成你這樣?!我就說你最近不對,又是故意氣我又是換鎖,連我兒子的錢都敢動了,原來是在外頭找野男人了?啊?我兒子辛辛苦苦養你這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這麽多年,你就做這種事兒?我一定得找你爸媽問清楚,你們餘家的家教就是這樣的嗎?你們餘家教出來的女兒都是這樣當破鞋的嗎?!”


    新鞋子磨得腳疼,襯衣長褲被悶出的汗沾濕了,褚年看著自己的親媽,心中湧現了自己這一天中的第無數個困惑:


    “她是不是,就想看著我這樣狼狽?是不是就一定要用最大的惡意來對待我?”


    這個“我”,是餘笑。


    褚年已經用盡了方法去解釋,甚至還把自己簽了的勞動合同都拿出來給自己的媽媽看,可對方就是完全不理會這些,什麽合同,那是偽造的,什麽親家母介紹的工作,你媽肯定幫著你說話。


    那張熟悉的臉龐上是終於抓住了敵人痛腳的得意。


    難道以前自己的親媽就是這樣對待餘笑的麽?對比餘笑的媽媽從來跟自己說話時候的輕聲細語,再想到今天餘笑的媽媽為“她女兒”爭來了沒有試用期的一年工作合同,褚年的心裏五味陳雜。


    從“歸零”那天以來,對他表露善意最多的,就是“餘笑”的媽媽了,他不是不知道。


    扶著牆站著,褚年看著近在咫尺的家門,進去就能安全了,可他進不去,他不敢保證用餘笑的身體能在爭搶鑰匙的時候獲勝。


    “褚年一會兒就回來了,媽你有話跟她說吧。”褚年不想說話了,他真的受夠了,剛剛打電話給餘笑,固然有賣慘的成分在,可他也在一瞬間真想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在這個身體裏活著,真是太難了。


    看著“餘笑”垂頭喪氣的樣子,褚年的媽媽笑了笑,口氣突然和緩了:


    “餘笑啊,其實你要是以後都改了,我也不是非要鬧得你和褚年過不下去。”


    褚年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媽媽接下來要說什麽。


    “這樣吧,你跟我下個保證,以後好好跟褚年過日子,這事兒就過去了。”


    刹那間,褚年很想相信自己媽媽說的話,因為他心裏那個關心他、照顧他、把他當成榮耀的母親還在,可是這些天的遭遇,讓他不由自主地懷疑和畏懼。


    “家裏的鑰匙再給我一套,褚年再要給家裏打錢的事兒呢,你也別管了。你要是真想工作也行,家裏的開銷你也得擔起來,不能總靠我兒子一直養著對吧?”


    褚年的媽媽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餘笑”的臉上露出了冷笑。


    “嗬。”


    褚年退後了一步,新鞋子從他的腳上滑落,他都毫無所覺。


    “你不是說我出軌麽?怎麽你兒媳婦出軌,你都可以不管了?隻要不攔著你兒子給錢就行了?”


    赤著一隻腳踩在地上,褚年隻覺得一股寒意衝上自己的頭頂。


    見她這樣,褚年的媽媽臉又沉了下來:


    “怎麽了餘笑,你自己做了什麽醜事你自己沒數麽?”


    “我做什麽醜事了!我做的最大的醜事不就是……不就是……”一直手緊緊地抓著新買的褲子,褚年的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


    這是他親媽?


    這是他親媽!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打開了,一個高瘦的身影出現。


    “媽。”


    看見那個“男人”出現,兩個“女人”頓時都有了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覺。


    “褚年!褚年我跟你說……”


    “媽,今天餘笑去麵試工作了,挺辛苦的,咱們有話回家說吧。”


    另一邊,一個人從“褚年”身後竄出來,一把拉住了“餘笑”。


    “笑笑,你……”傅錦顏扶著“餘笑”的肩膀,小心地讓她把鞋子先穿上。


    褚年的媽媽並不想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看著自己的兒子,她張了張嘴,聲音裏滿是委屈地說:


    “褚年,媽媽不是要故意欺負人,你不知道,餘笑她……”


    雙手插在褲兜裏,餘笑擋在了褚年的麵前,她不是為了褚年,隻是不希望傅錦顏再看見更多屬於“餘笑”的不堪。


    “媽,你也累了吧,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今天也很累了,現在還有餘笑的朋友在。”


    “可是,褚年,媽媽也……”


    “媽。”男人的聲音沉沉的,帶著某些不可名狀卻存在的分量,“我娶了餘笑,是要信任她保護她的,想要過一輩子,不就是得把日子各擔一半兒麽?您是我媽,也是我的責任,您要是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我,不要總找她。”


    褚年的媽媽走了,大概又被自己的兒子傷了心,可被“自己的兒子”用一種莫名的眼光看著,她連發脾氣都不敢。


    媳婦的麵子是可以隨便扯下來踩的,“自己的榮耀”是被捧在手裏這麽多年的,她舍不得。


    被傅錦顏攬在懷裏的“餘笑”還是被“褚年”接了過去。


    “褚年,要是這些話你早點對你媽說,哪會到今天的地步?”嘲諷地看著褚年,傅錦顏安撫地拍了拍“餘笑”的手臂。


    當著餘笑的麵,真正的褚年現在的“餘笑”想收回自己的手,又覺得收回來也不對。


    “沒事了。”餘笑拍了拍自己的身體。


    看見事情已經被褚年解決,傅錦顏有心想走,這麽多年來,她已經學會了不幹涉餘笑的家事,為了能維持她們的情誼。


    疏不間親就是這麽一回事,昔日再好的朋友,當其中一個有了家庭,她生活的一半另一種狀態徹底占據,深厚的友誼也隻能退步,越是把重心投入家庭的人,曾屬於她的友誼就退得越遠。


    “錦顏,你……你陪陪我吧。”


    褚年感覺到餘笑抓著自己手臂的手突然收緊。


    “錦顏。”


    傅錦顏從沒見過“餘笑”這樣可憐脆弱的樣子,當然連連點頭。


    不用抬頭看,褚年也知道現在餘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可是有傅錦顏在,她肯定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


    這麽一想,褚年就開心了。


    在打開家門進去的一瞬間,各懷心思的兩個人都頓了一下。


    “歸零,歸零,歸歸歸歸零!”


    隻有傅錦顏皺著眉頭說:


    “你們誰踩了計算器嗎?”


    坐在沙發上,褚年看著餘笑說:“我餓了,我都沒好好吃飯。”


    傅錦顏聞聲,卷起袖子往廚房走:“笑笑你想吃點什麽?”


    真正的餘笑連忙攔住她,說:“我來做好了,你去客廳坐吧。”


    看著褚年竟然下廚房做飯,傅錦顏皺了一下眉頭,坐在了自己好友的身邊:“笑笑,你就是性格太軟了,以後你婆婆再鬧你就讓褚年去管。”


    現在的“餘笑”是真的很希望“各人的媽各人管”了,到現在他的心口還是空的。


    他媽媽,為了一點錢,竟然不惜給自己的兒子頭上扣一頂莫須有的綠帽子,這件事極大地傷害了他的感情和自尊。


    “不過……”傅錦顏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你今天的打扮也太直男了吧?”


    臉上的妝就不提了,白色的襯衣把胸口繃得緊緊的,寬肥的褲子版型並不適合餘笑,還有那雙鞋……


    傅錦顏開始懷疑長期的家庭婦女生活是不是引起了餘笑的審美畸變。


    “我、我今天是去麵試了。”褚年有些不自在地把自己腳上那雙帶碎鑽的鞋收到了褲腳底下,來阻擋傅錦顏的目光。


    雖然心疼餘笑,傅錦顏今天還是為餘笑終於出去工作這事兒感到高興。


    “你找了份什麽工作?”


    “在我爸爸以前學生的設計室裏當文員……”


    說起這份工作,褚年的心裏又是一陣心酸,兩千八的價碼是他心裏揮之不去的痛和屈辱,就算餘笑的媽媽幫他取消了試用期保住了四千的全薪,他也沒覺得多麽開心,可他沒有底氣說自己不要這份工作。


    說真的,他有點怕了。


    再拍拍餘笑的肩膀,傅錦顏覺得哪裏怪怪的。


    家裏能吃的東西真的不多,一包掛麵,幾個雞蛋,一盒午餐肉和一包榨菜,餘笑把午餐肉和雞蛋煎了,又用榨菜和一點午餐肉做了不倫不類但是味道還行的“榨菜肉絲麵”。


    把吃的端到客廳,餘笑看見褚年和錦顏坐得那麽近,心裏又是一緊。


    她的心裏現在對褚年的人品評估也是負無窮,想想曾經用“睡你閨蜜”威脅自己的褚年,餘笑決定還是要盡早跟錦顏攤牌。


    這次不行的話,就等她從赭陽回來。


    傅錦顏走了,門一關上,站在門口的餘笑臉就冷了下來:


    “好玩麽?”


    褚年沉默。


    “這樣的事情,你以前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你,這次是例外,你也別以為能借著錦顏讓我再幫你下一次。你要是敢打錦顏的主意,不管哪一方麵的,我就一分錢都不會再打給你。”


    褚年低著頭,看著被自己吃空的麵碗,慢慢地說:


    “我今天,真的,挺慘的。”


    “是麽?那挺好的。”


    “餘笑,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個笑話。”長發遮住了褚年脫妝狼狽的臉,他真的是想說點什麽。


    可聽見褚年這麽說,餘笑先笑了,她真笑了,笑著說:


    “你的人生像個笑話?褚年,你想過沒有,這些相似的事情我都經曆過,我經曆了三年!我這三年裏經常就會想,你會不會對你媽說出一點有擔當的話。現在我明白了,我想聽到的話,就得我自己去說。”


    家門口的那一番話,不過是餘笑對自己的另一場遲來拯救罷了。


    門打開又關上,房間裏又隻剩了褚年一個人。


    開車回家的路上,傅錦顏心裏怪怪的,餘笑讓她覺得不對勁,她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兒,褚年煎的蛋,她怎麽就吃了呢?


    就不怕有毒嗎?


    快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綠燈轉了黃燈,傅錦顏踩了刹車。


    黃燈看著有點像個蛋黃,戴著眼鏡的女人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褚年怎麽知道我吃五分的煎蛋還要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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