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餘笑在十七層遇到了陳潞。


    “褚經理,之前兩個項目的宣傳要求我們已經提進了工作流程,希望你們那邊快點通過,不要拖過周末。”


    陳潞說話時候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褚年”。


    很奇怪地,看見陳潞,餘笑的心裏並沒有嫉妒或者攀比的情緒,就好像她已經默認了就算沒有陳潞也會有張潞、李潞……倒是陳潞小姐輕而易舉就能從和褚年的糾葛中脫身,讓她有了一絲絲的敬佩。


    畢竟很多女人都會嘴上“斷舍離”、心裏卻是另一回事,最後就成了“空口撂狠話”,就連餘笑自己也不例外,不過她現在已經快改掉了。


    “好。”


    “嗯。”陳潞路過褚年的時候有些詫異,她以為昨天褚太太一定會把自己的話複述給褚年,她都準備好了如何應對一個不甘心被當“別人家小貓小狗”的男人,沒想到褚年竟然比她還鎮靜。


    低頭用手機查看了一下工作流,找到了宣傳部的工作提交,餘笑先確定了一下市場部的兩個文員今天的工作情況和下周一的安排,才把宣傳部的工作安排了下去。


    做完了這些,他抬頭,忍住想要活動肩膀的動作。


    昨晚自己一激動抓著一個外國小哥拍照,小哥誤以為自己是喜歡碩大的肱二頭肌和六塊腹肌,居然就硬拉著自己做了幾組訓練,不止練了手臂,還做了什麽“腹肌激活訓練”,幾組下來,她認識自己的肉,自己的肉有些不認識她了。


    手臂疼、肚子也疼,但是精神感覺還是挺好的,餘笑打算今天晚上再去鍛煉一會兒,其實她從前一個周也會去遊泳兩次,不過去年褚年的媽媽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歪理,說遊泳多了女的會受涼生不了孩子,餘笑就沒怎麽去了。


    現在想想,人都是一步一步被逼退進籠子裏的,然後左右支絀,成了一隻困獸。


    隻不過現在的困獸不是她了。


    “褚經理!”


    幾個年輕的女同事說說笑笑地從餘笑身邊經過,都笑著跟她打了招呼。


    餘笑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


    “這才幾天不見,你怎麽看著又憔悴了?”


    六月的陽光正好,“餘笑”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像是一條剛結束冬眠的蛇,傅錦顏坐在她對麵,忍不住搖了搖頭。


    “憔悴?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


    “聽你的話就覺得你不好。”


    說完,傅錦顏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是周五,幾個朋友裏除了是自由職業者的她也沒有別人能陪“餘笑”這個家庭主婦出來消磨時間了。


    褚年抬起眼睛,第一次跟餘笑的這些朋友約出來見麵,是他想利用她們逼餘笑回家,這次約出來,是他為了躲自己的親媽。


    在麵對自己親媽的這件事兒上,褚年忍不住認慫了,他至今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親媽會有天差地別的兩幅麵孔,也不想知道後麵還有什麽樣的狂風驟雨。


    從前在工作裏遇到了挫折,他都會跟自己說扛著就過去了,可親媽帶著狂風暴雨來了,你讓他怎麽扛?


    “餘笑。”傅錦顏放下咖啡杯,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發小兼老同學,“你告訴我,是不是褚年出軌了?”


    褚年神經猛地繃緊,有些不自然地抓了一下桌子邊,說:“你在開什麽玩笑,是不是……是不是寫劇本寫上頭了?”


    傅錦顏的職業是編劇,忙起來的時候在劇組裏半年都不出來,不忙的時候可以拉著餘笑天天喊著無聊,說真的,在餘笑的所有朋友裏,他最討厭的就是傅錦顏,當然,他也不覺得傅錦顏喜歡他。


    戴著眼鏡的女人卻還在審視著她。


    “我從沒見過你這麽疲憊的樣子,餘笑,以前不管多累,你說話的時候總是熱情滿滿,現在呢?就像剛從漢堡高地*撤離的美軍,除了褚年,我不信還有誰能讓你變成這個樣子。”


    還有可能是餘笑自己讓現在的“餘笑”變成這個樣子。


    褚年直起身子,長出了一口氣:“你想多了,我就是不太舒服。”


    “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傅錦顏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日曆,“你是不是要來大姨媽了?”


    褚年:……???


    看著傅錦顏站起身去跟服務生要熱巧克力,褚年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不會吧……


    “之前我我就說過你不能再聽你婆婆的吃什麽亂七八糟的補品了,一堆刺激雌性激素分泌的垃圾,除了讓你身體壞掉還有什麽用?褚年也是個沒用的,男人不行的概率比女人不能生大多了,他媽怎麽不往他身上使勁呢?不就是看你好欺負?”


    端著熱巧克力,褚年想起從前餘笑來例假時的慘狀,已經隱隱開始覺得肚子有點疼了。


    傅錦顏看著“自己閨蜜”慫噠噠的樣子,語氣軟了一些:“正好我這幾天有空,等你這次經期結束了,我陪你去醫院查一查,要是你實在太疼了,咱們現在就去醫院,還有,你不能不吃止痛藥,別再聽你婆婆的屁話,好麽?”


    褚年還能說什麽,隻能默默地點頭,又過了幾分鍾,他十分糾結地躲進了廁所裏。


    “好像沒有。”


    把衣服整理好,他走出來,覺得自己剛才的肚子疼大概是心理作用。


    晚上七點,餘笑才下班,想起來今天兩個女同事談起的網紅店,她開車去打算嚐一嚐,網紅店的紅不是沒有道理的,氣氛挺好,味道也還行,最難的事情就是停車很麻煩。


    坐在粉色的燈光下,餘笑慢慢地品嚐著網紅焗龍蝦,並不知道就在他斜對麵,一個女孩兒拿起手機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在夢幻西餐廳遇到了一個帥氣小哥哥,一個人慢慢吃著飯,身邊都是粉粉的光,超級可愛【小心心】!”


    吃過晚餐,餘笑又開車回了她住的酒店,半路上還在一家運動商品店買了兩條運動短褲和兩件t恤,最重要的是挑了一雙很舒服的運動鞋。


    酒店的健身房裏,餘笑又見到了那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哥,幾個小哥很熱情地招呼她一起來鍛煉。


    嗯……年輕又美好的**,真是讓人心情愉快。


    擼著鐵、蹬著腿、虐著腹肌,餘笑覺得自己也算是痛並快樂的。


    同一個夜晚,褚年第五次從床上爬起來,自從知道自己可能“流血”之後,他就陷入了一種很緊張的情緒裏,不時就想看看自己到底來沒來。


    在這個過程裏,他一時覺得自己的手腳冰涼得像是被放進了冰箱裏,一時又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冒冷汗,可是該來的似乎還是不肯來。


    “說不定是換了身體之後,激素分泌變化了。”


    青著臉仰躺在床上,褚年對自己做著心理建設,再這麽折騰下去,他就要死在“大姨媽”手裏了。


    想著想著,他的手又往下摸了過去。


    是幹的!


    睡覺!


    五分鍾後,他又覺得自己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部位有些發涼。


    過去那麽多年,這日子,餘笑是怎麽過的呀?


    ……


    “褚年,雖然你現在是在我的身體裏,是不是也該愛惜一點?”


    周六的早上,餘笑透過車裏的後視鏡看著褚年,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褚年打了今天的第十個哈欠:“要是心疼了就把身體換回來。”


    其實,他的心裏有一點點的開心,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餘笑一直沒回來,今天的計分器上的分數竟然成了“3”,雖然不知道原因,這對褚年來說也是巨大的驚喜,這說明他換回去的可能還是有的。


    隻是得找出分數變化的原因和規則。


    餘笑冷笑:“嗬嗬,別忘了,我們的身體換不回來,是因為你出軌,一個對婚姻不忠誠的人總該有點基本的羞恥心吧。”


    說到出軌,褚年又想起了陳潞,她對自己的“否定”,可以說是自己這一生從沒有過的屈辱和挫敗。


    “你……也覺得我很糟糕嗎?”褚年問餘笑。


    自從出軌暴露到現在,這竟然是他除了詭辯和情緒發泄之外第一次用正常的思維和語氣跟自己的妻子交流。


    這個問題,讓餘笑連個眼神都欠奉:“我覺得,那個計分器已經足夠回答一切問題了。”


    歸零,就是她對褚年這個男人的一切態度。


    “可是我養家、逢年過節我也從沒缺席過,餘笑,我們不是沒有好的時候,之前我們剛換身體的時候,不是一切都很好嗎?難道這些就都不算了嗎?”


    “褚年,你以為我嫁給你是為了被人養,有人陪著過節嗎?如果真的用物質衡量婚姻,我為什麽不去給有錢人當情婦?如果真的隻是貪圖被人當寵物一樣養在家裏,想起來就捏捏抱抱,我為什麽還要當個人呢?你問出這樣的問題,讓我覺得特別荒唐,認識七年,你到底是多麽的不了解我?多麽看輕我?”


    餘笑的父母住在城西,距離小兩口的家大概有五十分鍾車程。


    汽車緩慢行駛進種滿了梧桐的老小區裏,下車前,餘笑最後對褚年說:


    “既然你覺得被人養在家裏就足夠了,那你就好好被養在家裏吧。”


    看著“自己”唇角的笑容,褚年覺得渾身發冷,大概那個薛定諤的大姨媽又要來了吧。


    剛進餘笑父母家的門,褚年看一眼餘笑,轉身委屈地對餘笑的爸媽說:


    “爸媽,褚年欺負我!”


    幼稚就幼稚吧,他就要讓餘笑嚐嚐被自己爸媽嫌棄的滋味。


    “死丫頭,瞎說什麽呢?褚年天天工作那麽累,你照顧他情緒不是應該的嗎?”


    褚年震驚地看著在自己麵前從來很溫柔的“丈母娘”點著自己的腦門。


    “媽……媽?”


    餘笑的媽媽小心地看了一眼“褚年”,繼續教育自己“女兒”:


    “你都多大年紀了,什麽事兒不能自己解決?找爸媽告狀你是才三歲半嗎?我告訴你,褚年對你夠好了,就你這樣的嫁給別人,早就被嫌棄到腳後跟了!”


    褚年不想說話了。


    餘笑站在後麵,不由自主地笑了。


    親媽這個話就是說給褚年聽得,有了丈母娘這些話墊底,“褚年”有了台階,真有事兒也得讓著“餘笑”。可惜從前的餘笑不懂,直到換了一個身體,才能去體悟這份苦心。


    “媽,您放心,我跟笑笑挺好的。”


    餘笑說這話的時候,還很入戲地摟了一下褚年,褚年臉上的青色越發重了。


    吃了一頓按照“褚年”口味布置的豐盛午飯,餘笑的爸爸拉著“女婿”去喝茶,餘笑的媽媽拉著“女兒”去聊天。


    餘笑出嫁前住的臥室裏,褚年看著自己的丈母娘扔了個信封給自己。


    “我打算接受返聘回去教書,你爸現在也經常被人請出去參加活動,家裏不缺錢,有事兒就直接說。”


    麵對自己的女兒,餘笑的媽媽從來太過直白。


    看著厚實的信封,褚年突然語塞了。


    今天早上,他還接了自己親媽的“轟炸電話”,可能在他和餘笑的這段婚姻裏,確實有太多他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客廳外的窗台上,綠植蜿蜒在花架上,小小的藤椅上,餘笑的爸爸給餘笑倒了一杯茶:


    “我聽你宋叔叔說你已經當了副經理,這是好事兒啊,現在這個行業是你們年輕人的,敢想敢做都是好事,可遇到了要出頭的時候還是謹慎一點,赭陽那個項目,我有個朋友之前研究過……我跟他把材料要過來了,你有空也可以當參考。”


    餘笑的爸爸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可看著那些材料,餘笑卻覺得自己心頭是驚雷滾落。


    難怪,褚年當初的“跨界”這麽容易。


    回家的路上,一直安靜。


    褚年想起自己包裏的那一遝錢,心裏五味陳雜。


    到了家,下車,上樓。


    開門的時候,褚年輕輕開口:“我覺得,這些年我……”


    就在門打開的一瞬間,一陣尖利而熟悉的聲音在兩個人的耳邊再次響起。


    “歸零、歸零、歸歸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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