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坐在湘城大學男生宿舍104室的窗台上,手裏捏著手機百無聊賴地等待顏亦冰的短信;安哥仰臥在床上擺弄著他的十五公斤啞鈴,床板由於他的胳膊起伏而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與易子夢正在看的a片琴瑟和鳴相得益彰;歐陽俊和他的“四號”(也許是“五號”)約會去了,書桌上像袋裝洗發水一般擺著一掛“岡本”,剛才易子夢在看到****之前饒有興趣地停下來研究了一番,得出的結論是“歐陽俊這小子升級換日本牌子了”,並且一如既往地撕下來一個揣兜裏。


    我對於這種揩油行為甚是鄙夷:“不至於吧?你一個人在被窩裏也需要這個嗎?”


    易子夢倒是不介意,嬉笑著賣弄起他的鳥語:“古人雲,旱、旱則資舟;水、水則資車。這、這叫戰——略儲備,你懂——個——屁!”因為口吃,最後一個“屁”他硬是憋到翻白眼才放出來。我見怪不怪,沒有搭理他。


    易子夢摘下耳機跑過來,說道:“哥們兒我最近又有新、新收獲,俄——羅斯拍的,絕——對的狂野周末!不帶馬賽克,要不要鑒、鑒賞一下?”


    此時做完啞鈴的安哥感慨一句:“下流!”果斷地結束了我們肮髒齷齪的對話。


    安哥大名林安邦,延安人氏。血統純正的革命後代,根正苗紅的聖地傳人。安哥在唯一的一次醉酒後向我們吹牛,說他爺爺還穿開襠褲的時候被毛主席他老人家摸過腦袋,也算是讓偉人開過光的人。盡管酒醒後他矢口否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這個故事是真是假我們也無處考證,但他那又紅又專誓與一切邪惡勢力做鬥爭的革命精神還是令我等敬畏有加。


    被安哥訓斥之後,我和易子夢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他繼續看他的a片,我繼續等我的短信,終於在他那邊達到****的時候我也等來了顏亦冰的短信:“嗯。”


    顏亦冰的短信向來言簡意賅,以“嗯”“好”“不行”“算了”為主,偶爾發一條“忙不忙”“在哪裏”等超過三個字的短信都要感動我半天。不過現在她既然“嗯”了,我就可以動身去約她吃飯了。


    顏亦冰是湘大播音主持係的,皓齒明眸,風姿綽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頗有明星範兒。按理說我等泛泛之輩見了班花都兩腿止不住打哆嗦,這樣校花級別的女生更是晚上睡覺都不敢多聊,和她們的關係遠得是八竿子都打不著。而往往現實就是田忌賽馬,男的往往喜歡找比自己遜一點的女孩以便拿捏和控製,而女的喜歡找比自己優秀一點的男孩以依靠和滿足,以此類推,於是剩下的便是最靚女和最衰男湊一塊兒了。


    話說回來,認識我之前顏亦冰是有男朋友的,當然這不是說認識我導致了他們散夥,用歐陽俊的話說就是我沒有挖牆腳,我隻是走在牆角下,牆就倒了——媽的,還砸了老子的頭。這句話雖然粗鄙,但特別符合我和顏亦冰相識的情境。


    那大約是在2006年10月下旬一個沉悶而躁動的夜晚。我參加設計係那幫人組織的生日聚會(很抱歉至今為止我還不知道當晚過生日的是誰),跟隨一幫年輕的“藝術家”們在墮落街一個畢業的設計係學長開的“子宮酒吧”裏看搖滾演出。那支盜版樂隊的主唱是一個大約雄性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家夥,臉上星羅棋布地長滿粉刺,碩大的酒糟鼻安在精瘦的臉上像是猛然一榔頭砸上去的一般。他一邊在台上抱著電貝斯駝著背彎著腰,一邊對著黑色麥克風唱著歇斯底裏的歌。就這麽一個垃圾樂隊的垃圾主唱,居然贏得了台下人的喝彩,他們把三分之一的啤酒倒進嘴裏,剩下三分之二流進脖子裏,歇斯底裏地拍著桌子敲著空瓶子跟著號叫,像是過了今晚就沒有明天一般。老實說我既感覺不到藝術的氛圍,又無法體驗發泄帶來的快感,我隻是頭昏腦漲,隻好選擇不辭而別。


    回去的時候已經淩晨,路上老遠處飄來一股酒味。順著那股味道,我看見兩個女孩相互攙扶著蹣跚前行。從背影來看,她們倆應該都屬於走夜路危險係數比較高的那種類型,隻是步履蹣跚顯得比較狼狽。


    我跑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問是否需要幫忙。


    “謝謝!”倒是有一個清醒的,隻是明顯力不從心,說話都喘不上氣,“能幫我扶一下她嗎?我室友喝多了,實在是扛不動了。”


    說話的姑娘麵容清秀身材嫋娜,隻是臉蛋紅撲撲的還冒著熱汗,頭發也一根根黏在額頭上,讓人看了心生憐惜。


    “扶什麽呀!我背她回去!”說著話我已在她麵前蹲成馬步。我向來古道熱腸——特別是在女孩子麵前。


    女孩嚇得後退了兩步,眼神警惕地打量著我,像一隻在非洲草原遇上獅子的瞪羚。這年頭人都很奇怪,不怕對自己凶的,就怕對自己莫名其妙好的。但凡在街上有陌生人對你熱情有加,無外乎兩種可能:不是有所企圖,就是精神方麵有疾患。


    我恍然大悟,轉身收起紮好的馬步,掏出了我的飯卡:“你們也是湘大的吧?我是設計係的。”


    “哦!校友校友!我們是播音主持係的!”女孩驗明正身後立馬放鬆戒備,幾乎是把醉酒的那個掀我背上,而後長籲一口氣,“真累——”


    醉酒的那個四平八穩地趴在我背上,一頭長發落進我的脖子,一股酒味加香水味從我耳朵根子後麵撲來,熏得我五迷三道。


    “我叫劉菁——怎麽稱呼你?”這個叫劉菁的女孩一手幫忙扶著我背上的女孩,騰出另一隻手張開巴掌扇了扇風,歪著頭問我。


    “我叫——”我剛一張嘴,背上那個冷不丁冒出倆字:“男人。”在我們愣神的當口續出了下麵一句,“沒一個好東西。”聽得我瞠目結舌。


    “呃,高了高了,對不起!”叫劉菁的女孩“哧哧”笑了起來。


    “沒事,應該是失戀了吧?”


    “嗬嗬!”劉菁放下包袱後身輕如燕活躍異常,她一蹦一跳到我麵前,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女的失戀都這樣,要不感慨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要不就問候對方的母親和八輩祖宗。”


    “真的啊?那男的呢?”


    “男的失戀一般都喊:誰誰誰,再給我一次機會!”


    “哇哦,沒想到您還挺有經驗的。”劉菁眼神中充滿崇拜。


    聽了這話我如同吃了一隻蒼蠅,無比鬱悶卻也打著哈哈,心裏盤算著自己是被人問候夏家先祖的次數多,還是自己喊別人再給一次機會的次數多。


    倆女孩住在離校門最遠的一棟女生公寓,把人背到門口時我已經幾近癱軟,如同中了化骨綿掌。劉菁好容易才叫醒宿管大嬸開了門,又喊來宿舍的其他人,兩個穿睡衣的女孩睡眼惺忪、滿臉迷茫地從我背上接過不省人事的那位架著上樓了。大嬸因為不滿我們驚擾了她的美夢,嘟嘟囔囔地邊罵邊關上鐵門。劉菁站在門裏,我坐在公寓門口的台階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如同剛被七月的太陽炙烤過的狗。


    “真是不好意思,沒事吧你?”劉菁關切地問道,我顫巍巍地站起來,衝她擺擺手。


    “回去吧!”我抬頭看看表:一點零五分,這個時候易子夢都該起過一次夜了。


    “喂!”那女孩滿臉擔憂地看著我,“你行不行啊?”


    “呃,還行,回去吧。”被女孩問“行不行”這樣的問題多少有些尷尬,我像擠一支被老太太用丟的牙膏一樣擠出笑容來,而後一手叉腰一手揮舞做告別狀,樣子頗像焦裕祿。


    “那個——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女孩期期艾艾欲說還休,原本素潔的臉上彤雲淺染,看上去不勝嬌羞。


    “呃?”我一下子愣住了。


    “替我們冰冰問的,她酒醒了好感謝你。”


    她說“冰冰”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一分鍾之前還在我背上趴著的這個女孩就是名貫湘大的顏亦冰,要是知道——我向上帝保證,那晚我一定會失眠的。


    “哦,夏拙,夏天的夏,笨拙的拙。”


    女孩“咯咯”笑了起來,“夏拙,夏拙,這名字有意思,你爸媽怎麽不叫你夏笨呢?哈哈哈!”


    女孩笑盈盈地上樓了,邊走邊伸出一隻手,“再見,夏笨笨同學,晚安。”


    我悵然若失,“嘩”地一下又坐在女生宿舍門口的台階上,歇了半天才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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