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我還是像平時一樣,灰頭土臉的走到辦公大樓裏。電梯裏麵擠滿了人,算了,我還是自己走樓梯吧,至少還可以拖延一點時間,晚一點到辦公室,免得看到圖紙,過早的開始我漫長的一天。


    我低頭走入樓梯過道,開始往上走。背上的稿紙筒啪啦啪啦的敲打著我的後背,我一揚手調整一下這個炮筒一樣大的塑料筒,於是稿紙筒又開始敲打我的腦袋,嘎嘣嘎嘣,甚是清脆。。。23樓。。。估計一路敲到辦公室,我的腦袋都不好用了吧。


    哎,就當是鍛煉吧,反正我的腦袋的作用,自己都不看好。


    一路低頭走,看著大理石的台階覺得甚是好看,各種條紋,重疊又不交錯。樓道裏空無一人,與世隔絕,空洞而又實際。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走過多少個樓層,我上了一個台階,想繼續拐彎再走,突然感覺被什麽拉住了,回頭一看,是cokelynn一手扛著他的自行車,一手拉著我的稿紙筒,“到了到了,別走了。”他喘著氣說。


    “嗯?cokelynn,你怎麽在這裏?”我詫異道。“今天不是電梯擠嗎,我又有自行車,更擠不進去了,索性走樓梯,就當鍛煉了。走了幾個樓層,發現你在我前麵,也沒忍心叫你,你走路的樣子像是過河,老看著腳底下……連到了樓層都不知道。”


    “哦。”我輕聲道,“我剛才沒唱歌吧?”


    “唔,沒有,你看著很頹廢的樣子,沒有唱歌,而且我估計你也唱的挺難聽的。”


    我剛想取下炮筒砸他,就看到他抹了一下汗,認真道,“你參加這個周末的馬拉鬆是吧?”


    “唔?cokelynn,你別嚇我,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啊呀,你天天換上跑鞋去跑步。紐約長島一年一度的馬拉鬆是很多人都參加的一個大活動,我就隨口問問啦……再說,我也是同一天參加比賽,是環五區自行車比賽,我們說不定還能碰上。”


    “哦?是嗎?”這下我有些興奮,“我們是在同一個地點比賽嗎?”


    “不是,但是都是從長島出發,我們的方向是反的,所以估計能碰上。”cokelynn拉開了門,我幫他擋著,他先扛著自行車進去,還不忘回頭問我,“你的設計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還是沒思路。”他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老頭怎麽說?”


    “他?好像不管我了吧。”


    “哎,老頭對你還是很關心的,有一次他還說我們都沒有你努力。”


    我苦笑,“不是吧?”“是真的,不過他後來又加了一句說,設計上的問題誰都有,隻是不要放棄。”


    “哦。”我深吸一口氣,覺得那句話是說給我聽的,心裏有點隱隱作痛。cokelynn進門的一刹那,我放開拉著門的手,門霎時在他背後闔上,我隔著門叫了聲,“你先進去,我有事走開一下。”說完,蹬蹬蹬又開始往下跑。


    後麵傳來cokylynn的叫聲:“好不容易爬上來了,你又要跑下樓啊?別告訴我你把鑰匙忘在一樓了~”


    我一口氣跑到樓下,於是又想起來下樓的電梯是空的,覺得真是被塑料桶敲了腦袋,都不好使了。跑到大樓對麵的小咖啡館,老板笑眯眯的看著我:“怎麽,好久沒來了?”


    我擠出一點笑容,“是啊,有段時間沒來了……對了,今天有進新的咖啡豆嗎?”


    “有,剛巧前天從意大利進了一些,今天剛碾出來,我去做……”“真是麻煩你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哪裏啊,你不來,我都以為我們的咖啡做的不好喝了呢。”老板嗬嗬笑著,轉身去給機器加咖啡豆。一股濃香漸漸彌散開來。我真是有段時間沒有來了,想著,覺得自己最近好像完全沒有了生活,整天沉溺於自己的感受中,仿佛周圍的人都不存在一樣。我甚至連facebook都不怎麽上了,覺得紐約的生活已經與我無關了。難得回到以前的生活中的某個小細節,竟然會讓自己感慨。哎。我這到底是頹廢了還是老了?


    “咖啡好了,當心燙。”老板把一杯香氣撲鼻的咖啡拿到我麵前。


    “謝謝。”我拿過咖啡,上樓。拉爾夫的辦公室門關著,我過去敲了敲門。


    “進來。”我推開門,進去,把咖啡放在拉爾夫的桌子上。他在低頭寫東西,半天,我不知道說什麽。他瞟到咖啡的時候,停了一下筆,看了一會兒,然後又繼續寫,沒有抬頭,“怎麽了?”


    “唔……咖啡店剛進了新的咖啡豆。”我答非所問的道。他停下了筆,抬頭看我。他的眼神雖然很淩厲,但是卻盛著慈祥。有時候,尤其在這樣的時候,我不太敢看他。


    “那那我先去工作了。”我說。“坐,”他回道,“我正打算休息一會兒,很久沒有跟你說話了。”


    “哦。”我在他隔著巨大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坐了一點椅子沿。有些忐忑,估計是又要問我設計怎麽樣了。哎,如果設計出來了,我早就不是整天垂著頭的樣子了。


    “你知道嗎,”他喝了一口咖啡,“哦,這咖啡是不錯……你知道嗎,我前幾天整理辦公室,看到一些以前的東西,裏麵有一個你麵試時候的問答。”


    “哦。”我低聲說。那時候,麵試好幾輪,各種問題,我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大概是壯誌淩雲的話,比起現在的境地,應該是相當可笑的。


    “那個時候,你真是口無遮攔,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看著我,眼裏有淺淺的笑意,“不知道你自己是不是記得。”


    “不記得了,應該都是很傻的話。”我說。這話不假,我向來覺得回憶是一件不怎麽愉悅的事情,所以能忘則忘,記性真的不太好。


    “不傻,都是一些你認真的回答。”他說著,從抽屜裏麵拿出一個文件夾。我心裏暗暗罵了一句,麵試都留底,我公司該是有多重視人才啊。他也沒理我,隻是自顧的翻開文件,看到裏麵的一段,臉上露出笑意。


    “當時我們招一個初級設計師和一個行政職位,你說一定要做設計師的,然後人事問,玩具設計這個行業,和其他不同,有的時候要知道每筆原材料進出和成品進出,你除了一個入門人員必備的detailoriented和personalskill,還有什麽打動我們的?你回答,你可以記住一周內的貨品數據byheart。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你這個小孩很有趣,於是拿10個車牌號讓你記。看到我的車牌的時候,你說,不對,這輛車今天沒有在大樓的停車場,是街趴的。我當時不相信,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用的大樓停車場,後來想起來那天因為我麵試之後要出去,所以臨時趴在路邊。這個問題以後,我對你印象深刻。”


    “你那輛車的車牌怪唄,nmb10594,中文就是damnyou,ifutouchmeurdonedone。”我嘀咕道。


    他笑了,“是嗎。可是,你這麽想,我卻覺得不是。每次我們要數據,你不用查電腦都知道原材料價格,廢料比率,和一個成品的基本成本。很多時候,助理都還沒來得及把數據敲進去,你的計算就出來了。去年一次我們在決定那些玩具可以聖誕節促銷,你隨口就說了幾個,說那幾個玩具製作的時候,原材料正好是低價,即使打6折,都比放在倉庫有利潤。”


    “哦,是嗎。”我回應著,其實腦子裏怎麽也想不起來這些事情。


    “這麽些年來,我一直注意到,你對數字其實很敏感,是與生俱來的。有時候,你是不拘小節,但是碰到數字方麵的事情,你一點都不會錯。”


    他說著,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我不語,看著窗外。天上有幾片雲飄過,對麵大樓在裝修,工人在腳架上忙進忙出。一隻塑料袋隨風飄舞。我不知道想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思考,呆呆的看著外麵出神。他也不語,給我很多時間思考。空氣在靜靜的流淌。咖啡還是很香,燈光和室外一樣明亮。我覺得腦子裏一片迷霧夾雜著一種想哭的感覺。


    半晌,我輕輕的吐出一句,“你想告訴我什麽?”


    “沒什麽,”他聳了聳肩,經典的法國人的動作,“有些事情你自己注意不到。”


    “哦,那我知道了。”我不知道怎麽去應對這番談話,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覺得心裏有些東西被擊打到了,有些想快點結束談話。


    “其實,”他的手指在咖啡杯上輪流輕輕敲打著,“怎麽說呢,你不是不會做機械計算。隻是……隻是或許有些東西阻擋了你。”


    我把看著他的眼神又收回來,放到窗外。塑料袋隨著風一下飛起來,一下打轉彎,被一根樹枝掛了一下,休息了一會兒,又開始飄舞。


    “我不知道那樣東西是什麽,”他緩緩的說,似乎不想打破我欣賞塑料袋的心情,“但是我想,你跨過去就好了。”一陣大風吹來,塑料袋瞬時飛起老高,呼的一下從窗邊飄走,飄到天空裏很遠的地方。


    “哦。”我繼續看著窗外,嘴裏隨口應和著。


    “嗯,時間不早了,回去吧。謝謝你今天的咖啡。”我轉眼看看他。拉爾夫看上去很累,但是他仿佛沒有被那種疲乏困擾,眼神裏透出一道光,犀利的像把刀,亮的像鋪灑到海麵的月光。他朝我微微點了點頭。我咬了咬嘴唇,也想點頭,但是不知道這個點頭是不是一個承諾,猶豫了一下,笑了笑,起身朝門走去。


    “怎麽?老頭罵你了?”見我路過他的隔間,快速的問。


    “沒有。老頭罵你了。”


    “啊?我就知道他不喜歡我的設計。”


    “沒有啦,跟你開玩笑的。說真的,cokelynn,周末的比賽你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到時候我們是長島的北麵出發往queens騎,你們是長島的南麵出發往北麵開始繞圈。”


    “嗯,所以以你們25邁的速度和我們12邁的速度,我們大概是在馬拉鬆3邁的地方會碰頭。”


    “哦?哦……”cokelynn低頭想了想,“你說多少就多少吧。反正,到時候見!”


    “嗯!”我把拳頭和他的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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