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年底,鄉裏的事情就多了起來,各項檢查紛至遝來。文化站不是個重要部門,但是年終總結是少不了的,不光鄉裏辦公室要,縣裏的文化局也要。文秀感覺有點為難,一年下來,除了正月裏安排了春節文化活動,幾乎什麽也沒幹,她把精力都投到太平莊了。沒有實際工作,總結也就無話可說,文秀隻好把去年的總結抄了一遍,反正文化站也不是什麽要害部門,總結不會有人看。


    正抄著總結,小米進來,神神秘秘地說:“告訴你特大新聞,林麗出事了。”


    “什麽事?”


    “林麗昨天晚上和相好在賓館幽會,被她愛人逮住打了個半死。”


    文秀問:“林麗的相好?”


    小米說:“你不知道嗎?原來的張書記呀。”


    文秀想,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他們還保持著聯係。林麗的愛人,文秀也見過,小混混一個。據說,他經常泡小姐,這樣的家庭,出這樣的問題也算正常。


    文秀問小米聽誰說的。小米說:“土管所小張說的,他哥哥在縣城派出所,打架的時候,賓館通知了派出所。”


    文秀和小張關係不錯,她想打電話證實一下,轉念一想,關心這樣的事情有點無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米說:“林麗今天一定不來上班了。”


    “錯了,她一定要來。”文秀說。


    文秀了解林麗的個性,她太虛榮了,隻要是有一口氣在,她就是爬也要爬到單位來,越是這個時候,她越要打腫臉充胖子,即使全機關都知道了,她仍要掩耳盜鈴。


    果然沒出文秀所料,下午兩點,林麗就到鄉裏上班來了,她來的時候特意換了一身新衣服,但是她臉上的倦容,以及走路時腿不由自主的抖動,明顯地暴露出了昨天晚上的疾風暴雨。


    平陽縣就是這麽小,不到一天的時間,林麗的事就在機關大院傳遍了,大家議論紛紛,目光的焦點都落在她的身上。林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仍舊自欺欺人,她甚至到文秀的宿舍坐了一會兒,讓文秀看她新穿的毛衣是否好看。


    林麗的目的很明顯,她是想對文秀表明,她沒有出問題,她好著呢。由於林麗在醫院門口遇見文秀後的“口下留情”,文秀對林麗有了一絲同情之心,她沒再像以前那樣冷淡她,還故意裝出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看林麗的毛衣,並說有時間讓林麗教教她,她也想織一件。


    林麗痛快地答應,甚至誇張地笑著說:“教不能白教,你得請我。”


    文秀也笑著說:“當然,當然。”


    林麗走了以後,小米撇了撇嘴:“累不累啊!”


    文秀望著林麗的背影,歎了口氣,她覺得林麗有點可憐,不得不佩服林麗的堅強,這樣的事情要是換在她身上,她非垮了不可。林麗這種打掉牙往肚子裏咽的個性還真讓文秀刮目相看。


    小米說:“這下你放心了,她自己的事情還顧不過來,沒有心情說你的閑話了。”


    小米把自己和林麗相提並論,讓文秀有點不舒服,聽小米的口氣,好像文秀也辦了見不得人的事。她望了小米一眼,有點後悔和小米說那麽多了,人心隔肚皮,也許小米也認為自己和李平有問題呢。看來以後要多長個心眼兒,不該說的話,隻能死在心裏爛到肚裏。


    小米沒有察覺到文秀的心理變化,她還繼續這個話題:“你知道林麗為啥沒宣揚你嗎?年底要考核了,我聽說,她想爭副鄉長,怎麽可能再為自己樹敵呢!”


    小米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小米的“宣揚”讓文秀不高興了,她和李平什麽事也沒有,有什麽可“宣揚”的?她不涼不燙地對小米說:“你消息挺靈通的,她當不當副鄉長和我沒關係。”


    小米聽出了文秀的話有點不涼快,馬上笑著說:“我是說,她這樣的素質憑什麽當副鄉長。”


    小米雖然臉上帶笑,但是她的語氣明顯透露了一種不屑和不滿。文秀暗想,看來任何女人內心都藏著一種嫉妒,小米也不例外。


    小米分析得很正確。


    一天晚上,林麗給文秀打電話過來說,明天縣裏要考核了,姐妹一場,希望文秀推薦她當副鄉長。文秀嘴裏滿口答應了。


    放下電話,文秀心裏卻不是滋味,原來真如小米所說,林麗之所以口下留情,是因為考核有求於她。看來,平時喳喳咕咕的林麗,在政治上還挺有頭腦。但是考核過了呢?她當上副鄉長之後呢?她還這樣嗎?她絕對不會。她的個性文秀了解,過河拆橋,用人的時候是孫子,不用的時候是爺爺,說不定過了明天,她就會翻臉不認人。想到這些,文秀開始猶豫明天是否推薦林麗當副鄉長了。這個時候,小米來電話了,她告訴文秀,剛才林麗和她通話了,讓推薦她當副鄉長。


    小米說她絕對不上林麗的當,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她才不吃這一套,這樣的女人一旦得了勢,柳樹鄉就放不下她了。小米還告訴文秀,老孫和她打了電話,他們決定不光不推薦林麗當副鄉長,還要畫她不稱職。文秀和小米想的一樣,她也不想推薦林麗當副鄉長,認為林麗根本不具備副鄉長的素質,但是畫她不稱職,文秀覺得不合適,因為這畢竟涉及林麗的政治前途,如果讓她知道了,可了不得。老孫和林麗有矛盾,文秀知道,但小米跟著摻和就沒道理了。文秀勸小米不要莽撞行事,鄉裏人事複雜,千萬不要被別人利用,老孫歲數大了,馬上要退,他是什麽也不怕了,小米還年輕,和林麗也沒冤仇,沒有必要這麽做,冤家宜解不宜結。小米沉默了一會兒說,好的,我聽你的。


    勸阻了小米,文秀也想勸勸老孫,他知道老孫因為他有了孫子請客那事一直對林麗耿耿於懷,但是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老孫也快退了,何必還和她計較呢!文秀打通了老孫的電話,老孫和小米的說法一樣,堅決不推薦林麗當副鄉長,並且要畫她不稱職。文秀勸老孫不要和她較真,老孫有點激動,他打斷了文秀的話,說:“文秀,其實我也是為你抱不平。”


    老孫的話讓文秀不解,她問老孫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老孫說:“本來我不想告訴你,因為姚書記在會上下了死命令,班子會的內容一個字都不能泄露,誰泄露了處分誰,但是我看你現在有點是非不分,就豁出來明白告訴你,你今年的優秀泡湯了!都是那個娘兒們使的壞。我拚了老命為你爭取,這個娘們兒在會上處處和我唱反調,說你根本沒有資格評優秀,提出牛老歪赴京上訪,給鄉裏抹了黑;還說你大姑子公開辱罵鄉幹部,都是你指使的。姚書記一點也不給我這個老人留麵子,全聽這個臭娘們兒的。李鄉長差一點和姚書記翻了臉,但他是二把手,胳膊扭不過大腿,也沒給你爭取上。李鄉長和我認為你和小米在太平莊住村很辛苦,你和小米的年底獎金應該多點,但是這個娘們兒也不同意。由於她的公開反對,其他班子成員也不願當麵得罪她,所以李鄉長連二百元的獎金也沒給你們爭取上。”


    老孫的這一番話讓文秀火冒三丈!年底獎金是小事,沒有評上優秀文秀損失可大了。不能連續兩年評上優秀就根本漲不了工資,等於去年的優秀白評了。林麗表麵上笑麵如花,卻暗裏藏刀,看來她的德行一點兒沒變,狗尾草成不了牡丹花。小米說得對,這樣的女人還真不能讓她強了,她的翅膀一旦硬了,倒黴的是她們。文秀不再猶豫,她答應老孫,不推薦她當副鄉長,還要畫她不稱職。


    老孫說:“這次非給她點顏色看看,不然她不知道姓啥叫啥了。”


    文秀說:“對,該給她點教訓,太囂張了。”


    那天晚上,和老孫通話後,又有好幾個電話打了過來,都是想得到文秀那一票,有想當副鄉長的,有想當副書記的。每年都是這樣,一到考核,鄉裏就亂了陣營,同事之間關係遠近在考核時候就暴露出來了。每到這個時候,文秀都很為難,都打了電話,嘴上都答應了,但是最後沒推薦誰,好像從心裏欠了人家,再見到人家,心裏就有點發虛,所以文秀幹脆把手機關了。


    第二天考核的時候,文秀沒有推薦林麗當副鄉長,但是在畫她不稱職的時候,文秀的手不住地顫抖。這麽多年,考核的時候,她從來沒給任何人畫過不稱職,這個不稱職的符號給她的感覺像殺人一般,文秀她最終沒有畫林麗不稱職。


    考核的問題暴露了。


    考核後的第三天,姚書記在會上發了火,他拍著桌子喊:“鄉裏一部分別有用心的人,沒有黨性沒有原則,為了個人恩怨,搞團團夥夥,給一些同誌畫不稱職,這是極端不負責任的行為,是打擊報複,是小人!”


    大家開始議論紛紛,說這樣做的確不應該,給鄉裏的整體形象抹了黑,上級組織部門一定認為柳樹鄉幹部不團結,窩裏鬥!姚書記在會上咬牙切齒地說,他一定要追查到底,絕對不允許這種歪風邪氣在鄉裏蔓延。姚書記最後的幾句話把矛頭指向了李平,他說:“有些領導同誌,不帶頭幹工作,反而帶頭鬧矛盾,想趕我走明白說啊,搞陰謀詭計算什麽英雄。”


    大家都明顯看到李平的臉變了顏色,文秀心裏想,壞了,辦了糊塗事了,把李平搭進去了。她開始後悔那天晚上答應老孫,更後悔沒和李平通氣,事情鬧到這種地步,無法收拾了。


    散會以後,文秀被李平喊到了辦公室,李平黑著臉對文秀說:“文秀,你太讓我失望了。”


    文秀連忙說:“李鄉長,不是我,我沒畫。”


    李平說:“你沒畫,我了解了一下,一共四票,都是誰畫的?”


    李平的話讓文秀大吃一驚,她以為隻有老孫一個人畫呢!沒想到這麽多人對林麗不滿。李平讓文秀把詳細情況告訴他,文秀有點為難,說了就等於告了老孫的狀了。


    李平生氣地說:“怎麽,還想瞞我?”文秀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李平聽完歎口氣說:“你們啊,平時心眼兒挺多的,怎麽關鍵時候不長腦子呢!”


    文秀低頭不語,心裏後悔萬分,雖然她沒畫,但是她覺得,關鍵的時候沒和李平通氣有點對不住他,給他惹了亂子。


    李平埋怨了幾句文秀,便打老孫的電話,老孫被姚書記叫去談話了。


    文秀低聲嘟囔了一句:“考核不是秘密嗎?怎麽這麽快消息就暴露了?”


    李平說:“你們太天真了,平陽縣就這麽大,到處都是關係網,這麽點小事,還能摸不到底?”


    老孫從姚書記辦公室出來後,來到李平的辦公室,還沒等李平說話,老孫就說:“我向姚書記承認了,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李鄉長沒關係。”他說他對不起李鄉長,沒想到會給李鄉長帶來這麽大的麻煩,後悔死了。


    李平把老孫狠狠批評了一通:“怪不得你一輩子也強不了,就憑你這樣小肚雞腸,當個人大主席都不夠格,這麽大歲數了,怎麽盡辦糊塗事?有意見明著提啊,林麗再不好,你也不至於這樣啊,她也有好的一麵,除了是非點、嘴碎點,幹工作還是有一套的,為了個人的小恩怨,畫人家不稱職,這合適嗎?這不是毀人家的前途嗎?老孫你告訴我,都是誰畫的?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以後改不了。”


    老孫說:“我、小米、文秀、土管所小張。”


    文秀忙說,她在關鍵時刻心軟沒畫,她勸過小米,小米可能也沒畫。老孫說,文秀沒畫,小米沒畫,那隻有小張和他,其他兩票他就不知道是誰了。


    李平說:“看看,上當了吧,讓別有用心的人給你們栽贓了,鄉裏誰都知道你們幾個和她有矛盾,不是你們也成了你們了。”


    文秀和老孫都不言語,闖了這麽大的禍,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姚書記後來又單獨找他們一個一個談話,除了老孫和小張承認外,文秀和小米都沒承認,姚書記私下批評了老孫和小張,後來沒有再追究。但是這件事情很快成了鄉裏的議論話題,這幾個人屬老孫職務高,當然老孫就成了主謀,這麽大歲數辦了糊塗事,老孫臊得好幾天都沒來上班。


    林麗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知道有人給她畫了不稱職,她一下子就爆炸了!老孫沒有來上班,文秀和小米就成了靶子。她站在文秀和小米的門前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罵什麽,一點也不像鄉裏的幹部,倒像是農村的潑婦。文秀沒給她畫,被她這樣指桑罵槐,覺得有點窩囊,她想出去找她評理,小米攔住了她:“現在她在火頭上,你出去也不頂事。”


    文秀忍住了,後來姚書記聞聲過來了,把林麗狠狠批了一頓,讓人把她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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